我離開台中,已經七年了。

 

我站在大樓高處,由窗外俯視底下的街道。育才街,育才中學,這裡是一切的起點。

 

幾滴雨點失陷在窗面玻璃上,更多的雨點從天頂直衝地面,在這座城市裡搶奪爭鬥的人們,都是這樣墮入深淵的水滴,有人先落有人後落,但最終都只能淪為車輪壓過後,濺起的水滴,命賤如我,卻也能跟著彈起飛遠,脫離桎梏,越爬越高。

 

越爬越高。

 

育才街,中區,中港路,山線,海線,台中市,聞名全球的罪惡之都。

 

曾經權傾台中的陳總,無法無天的台中黑道,黑闇卻迷人的奢華黑色世界,讓人必須抬頭仰望的大人物們,我曾經擁有過卻又皆已散去的一切,還有小青。

 

這是一座我又愛又恨的城市。

 

在這座城市裡,沒有秩序,沒有道德,所有人都必須擲入性命做賭博的籌碼,決定誰能勝出成為規則的制定者,拿走最大的利益,在每一次的設局、破局中,拼命的放進底牌並抽出他人放進的底牌,只要早一步翻盡了所有的牌就能拿下了這個彩局,並且贏得屬於自己的一切,屬於他人的一切,但到了最後,這座城市裡所有的人只能看著翻開的底牌驚愕失神,所有的參與者一同失去了一切。

 

七年前,像是有一場帶著詛咒的颱風襲擊了這個城市,各路黑道人馬都被迫卷入其中相互廝殺直到絞成屍塊和肉屑。而坐擁一切的白道豪門轉眼成空,轉眼間便千金散盡家破人亡,在末日的盡頭,沒有人能僥倖存活。

 

在這個寧靜的盆地,總是下著最不寧靜的雨。

 

農會大樓,是我當年用來俯視整個育才街乃至全台中的景點,七年後重回故地,我第一個想來的就是這個地方。

 

我撐起傘,在育才中學附近繼續閒晃漫步。

 

幾名穿著草綠色制服的育才中學學生,坐在一家破舊的小店面裡,高聲交談著。現在是八月,育才中學新生報到的時候,老學長們要負責教導新生們關於這座城市不方便由師長傳授教導的黑歷史,那些學生們似乎正在談論七年前的那場大戰。

 

「幹!七年前那次大戰真的超屌,那時候台中最大咖的人叫『陳總』,包山包海,什麼油水都要經過他的手,那時候台中的四獸在他手下乖的跟狗一樣,陳總就是台中的土皇帝。」

 

一個年紀稍長的高中生口沫橫飛說著,其他青澀的高一學生聽得目瞪口呆。

 

「學長,什麼是四獸?」

 

「這個就是大機密了,幹!要不是我大哥夠大條,不然其他人哪拿得到這種消息,聽了我的消息的人,等等掏出一千塊來孝敬我!」

 

那個年紀稍長的高中生用誇張的語氣哄騙著新生,順便從他口袋裡挖出一點錢來。

 

在台中市這樣的城市裡,唯一可信的只有買賣、交換、利益,想多得到一些別人沒有的資訊,就得乖乖付錢來買,天公地道。

 

「你們都知道台中市是無政府城市,我們是給大哥們管得,大哥們要維持城市運作,當然就要賺錢。台中的財路主要有四條,第一個是軍火買賣,大本營在潭子、大雅、神岡和后里那一帶,我們台中精密機械大半的利潤就是靠做出槍械和輸出關鍵機械零件給美國討厭的國家,你在電視上看到南美洲的墨佬在火拼,他們手上的槍都是『made in Taiwan』!」

 

他說著說著有些得意。

 

「再來就是賭場、討債、人口販賣和色情業,這是第二條,全台灣沒地方賭博、玩女人,我們台中可以!第三條,就是工程綁標、營建砂石這些的,我們台中出來的工程公司和營造廠吃遍全台灣,現在大陸和東南亞也有我們的人在那裡,第四條才是最賺錢的,賣毒啊!」

 

「為了毒品生意,我們台中大哥不惜跟政府嗆聲,說軍隊來鎮壓也不怕,毒就是要賣,所以我們台中人的生活過的超爽的,也是因為這樣,我們台中和歐洲的西西里島,美洲的墨西哥並稱世界三大罪惡之都不是沒道理。」

 

「最上面的大哥常常在換人,可是這四條財路不能常換啊,所以就有類似經理人的存在,可是這每一條油水都他媽的多,所以抓這些線的人幹沒多久就被人幹掉,只有怎麼殺都殺不死,最能戰又能打理生意的高手才能穩當坐好位置,管這四條的大哥就叫四獸,為什麼?像四條野獸啊!那時候,管軍火買賣的大哥叫豺狼,管特種行業和人口販賣的叫禿鷹,管工程營建的叫瘋牛,管毒品生意的叫赤蛇,這四個人有自由選擇跟哪個大哥的權力,不過七年前那一戰,讓四獸裡的三個都掛了,不過其實那一次大戰還有個傳聞,還有個第五獸。」

 

那個年紀稍長的高中生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第五獸?那個大哥管哪個財路?」

 

「喔!他是個神秘人物,會被叫做第五獸不是因為他跟其他四獸一樣大尾,是因為據說當時大戰的結果就是他定下來的,四獸裡面掛掉的三個都他殺的,聽說連陳總也是他幹掉的,所以這個人才叫第五獸,可是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沒人曉得,大家只知道他叫夜梟。」

 

那名學生繼續說著當年那場大戰的故事,我一邊聽著,不知不覺又抽掉了一根菸。

 

我曾經,就是那個夜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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