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的門徒:

 

每一處的風景都有被遺忘的一面,在陽光明媚的山頭,便無法看到夜晚降臨時綴滿黑暗的燈火,我們以為事件已然結束,卻不知那些埋藏不發的故事正要開始,我們以為真相大白時,卻赫然發現一切再次峰迴路轉。

    我們擅長製造謊言,因騙過所有人同時假裝被欺騙而沾沾自喜,然後謊言編織愈趨嚴謹牢密,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最不可致信的謊言終於成為顛躓不破的事實。

    我們擅長暗藏底牌,在每一次的設局、破局中,拼命的放進底牌並抽出他人放進的底牌,只要早一步翻盡了所有的牌就能拿下了這個彩局,並且贏得屬於自己的一切,屬於他人的一切,但更多時候,我們看著翻開的底牌啞然失笑,所有的參賽者一同失去了一切。

    這是一段最好的時光,這是一段最壞的時光,然而卻不約而同的一起被掩蓋了,謊言風乾成真相,虛構出一段被傳頌的故事,然後被人們記得。

    在每一場賽局、每一段故事裡,你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一件事:真相永遠都只是被遺忘的風景。

 

2007年6月

 

從飯店八樓往下看,茫茫大地上載浮載沉的凡間星辰,宛若窈闇蒼穹的倒影,在這簇簇燈海連接而成的星座圖象裡,夜間飛馳的車輛匯聚成光流,浩浩湯湯,在廣陌的大地肆意奔騰。

 

而101大樓就這麼靜靜的,佇立在盆地的央心,溫柔的將周遭的一切都包覆進來,遠空外的星月,幽藍的天際,足下淙淙流過的人潮車隊以及更深處的飄渺山巒輪廓,都化作它的一部分,梁尹成高舉杯頸,紅寶石色的紅酒微漾,他抿一口紅酒,凝視著窗外台北的夜色,對他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華美的風景了。

 

在他背後,爵士鋼琴的音樂聲和人們的輕笑交談聲在瀰漫著花果香的空氣裡流洩著, 這樣一場交誼性質的茶會裡,禮貌式的寒暄、交換名片以及試探對方的人脈深度與利用價值,一幕幕相似的畫面在大廳裡每個角落都隨處可見,這些在場的人視為首要的任務,對他而言反倒不是這麼重要。

 

他在等一通決定了往後很長一段時間影響了很多人的簡訊。

 

調成無聲模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梁尹成勉力壓下眼裡帶著希冀和興奮的神采,看似隨意的在會場裡梭巡,然後在一個避開所有人視線的桌角,讀了那封簡訊。

 

「阿成,上頭已經做出決定,由課指組長的子弟兵何連豪接下學生會長的位置,我們也要趕快做好準備,希望你從台北回來時,可以帶來一點有用的東西。」

 

梁尹成快速掃過手機螢幕上的字句,接著立刻刪除,這封簡訊是由學生議會內定的議長葛衡孝透過學校內部一條極隱密的渠道證實這項已然拍板定案的消息,梁尹成開始推敲起後續事態的種種變化,心思抽離出這個會場,飄過台北盆地,涉過濁水溪,回到一個規模與台北相當的港灣大都。

 

和葛衡孝一樣,梁尹成擁有幾條不為人知的消息來源,早在許久以前,他便開始小心翼翼的派人滲透進入學生會與校方,何連豪擔任學生會長看似是臨時做出的決定,然而上頭從構思、決議到實際運作,每一個過程都落在他眼皮下。

 

人總要往前看,梁尹成心裡想著,他從權力的頂峰跌至谷底,繼而再次登上學生自治事業的政治高峰,前後不到一年,這當中自有他的手段,然而受挫過一次的梁尹成,自然不容許有第二次失敗,那些早先醞釀的布局,無聲無息埋藏著的棋子都要換上一副堂皇的面貌進入學生會,在習於暗處操控一切的梁尹成看來,所謂黑馬般崛起的政治新星,無非是一個即將入甕的可憐蟲,被架空的學生會長。

 

梁尹成將一切後手都計算清楚後便收斂心思,換上一張笑容可掬的親和樣貌,重新回到那個盈滿曖昧氛圍的交際中心,和活躍於政治圈的青年軍精英以及來自名門大學的學生會長相互唱酬,繼續參與這場華麗夜宴的演出。

 

這些身穿正式西裝禮服的男男女女故作世故的演著談著笑著,像這樣的每一個場合,無不是他們踏入政治圈前的預演。

 

 

2006年10月

 

新野大學第六屆學生議會期初常會。

 

「阿成,你那邊有什麼事沒做好的,自己心裡先打好講稿,待會,學生會工作報告質詢的時候,那幾個老油條的議員會罵的特別兇,其他新上任的議員大多搞不清楚狀況你就可以放心了。」

 

學生會長邱俊逸輕鬆的向梁尹成提醒道,梁尹成才剛當上新聞部長不久,還是第一次面臨到這種大陣仗的開會,他的嘴角勉強耷拉起一個弧度,便隨著邱俊逸和其他學生會幹部魚貫走入會議廳,找到自己的位置趕緊坐下。

 

像是新野大學這樣的名門大學,學閥主義向來極重,對於學生自治事務最高級別的會議必定要做足排場,每年學生議會的期初期末常會,都會辦在新野大學最豪華的國際會議廳裡,一百多坪的空間裡,即使坐進近七十人仍顯得過於空曠,56吋的液晶螢幕柱高懸在會議廳中央,就算學生議會方面聲色未動,學生會方面仍然可以感受到來自遼闊的空間幅度和主席台高度差自然產生的壓迫感。

 

進行工作報告質詢之前,學生議會還需先走過一些例行性的議程,這段短暫的沉默中,學生會幹部們得面對學生議會方面無數雙灼熱的眼神,他們無意間表現出的小動作全都看在學生議會的老議員眼裡,對於當屆學生會幹部的心性和實力便能得出一定的瞭解,這是往年學生議會方面的慣行手段。

 

邱俊逸身為學生會長,身上卻具有一種領導者罕見的純稚和蠻勁,他斜躺在椅背上,雙手環抱於胸前,兩腳開啟過大的八字步,神情不甚在乎。

 

主席台上的議長王皓宇悄悄皺起眉頭,和身旁的秘書長,相顧對視,輕聲談論起主席台下的學生會幹部。

 

「紹謙,這一屆學生會看起來也不簡單,那些部長雖然風格差異很大,不過都是足以獨當一面的人才,這一年的學生會恐怕不好周旋了。」

 

「不,雖說這一屆部長群能力心性都是上上之選,但邱俊逸的能力平庸,根本無法駕馭那些部長,這群部長裡,隱約有分裂的局勢。」

 

秘書長陳紹謙對於學生會的狀況看的還要比王皓宇清晰,他冷眼覷著那些學生會成員,頗不以為然。

 

坐在邱俊逸左側的是學術部長陳朝恩,有著一張和藹可親的娃娃臉,饒富趣味的看著議員開會的過程,絲毫沒有接下來將接受質詢的體認,而梁尹成心裡雖有些緊張,從表情上卻絲毫無法察覺,他蒼白的臉色往往給人一種深沉冷厲的感覺。

 

「朝恩,該你了。」

 

邱俊逸向陳朝恩提醒道,原本出身自活動部的陳朝恩曾被視為活動部長的第一人選,然而邱俊逸對他大為忌憚,先將陳朝恩拉到學術部這樣的邊陲部門,再將學期開始的校園演唱會交到他手上,透過如此一壓一拔,邱俊逸才有信心駕馭住陳朝恩和以他為首的部長派系。

 

在期初常會前三天,邱俊逸便已經告訴陳朝恩工作質詢報告該注意的事項,陳朝恩自然明白這是邱俊逸對他的最後一次警告。

 

陳朝恩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邱俊逸卻完全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然而邱俊逸已有不詳的預感,陳朝恩就要利用這次常會的學生會工作報告時機,正式發難。

 

陳朝恩起身走向質詢處,從容的巡視全場一遍,彷彿這裡是他要發表演說的舞台,向所有人宣示他即將要完成的工作目標。

 

以及沒有人可以阻擋的企圖心。

 

「這一年中,學術部的工作內容將有一些改變,學術部會加強各系學會間的合作並協助各系學會系週之類的活動進行,從我這次所舉辦的校園演唱會開始,不管在活動宣傳或是籌備,都將和各系學會密切合作,不但可以提高學生與學生會之間的連結,並且能提供更強大的工作團隊和更多的創意,此外學術部也將會強化會內的跨部門合作,包括公關部、學權部、資訊部以及社團部。

 

「這一年當中,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陳朝恩報告完畢,向在場的議員微微傾身示意,邱俊逸以怨毒的眼神望著那些與陳朝恩一同合謀的部長,那些部長們除了外務部之外,誰也沒想到陳朝恩會在這樣的場合發難,紛紛低下頭,目光全放在他們的工作報告講稿上。

 

而陳朝恩的計畫豈只在此,回到自己位置上時,他的目光和邱俊逸憤怒的眼神坦然交鋒,交戰的第一回合陳朝恩已經大獲全勝,他有充分的自信認為自己必然徹底擊垮邱俊逸。

 

2007年10月

 

新野大學第七屆學生議會期初常會。

 

梁尹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氣質沉穩了,眼神更加冷峻,最重要的是,他終於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了,新野大學學生自治的權力樞紐,他坐在主席台的位置上,巡視過整個會場一遍。

 

坐在他兩側的,左手邊是議會議長葛衡孝,右手邊是一位擔任會議記錄的學弟,坐在議員席中後方位置的是副議長李季源,其他的老議員卻沒有半個留下,在去年那場嚴重的政治傾軋當中,幾乎所有的議員都被學生會鬥垮,最後挺過來的正副議長,除了仰賴自己的能力與韌性之外,也靠去年的幹部們以卸任前僅有的政治能量保住他們才得以倖免。

 

幾乎像是被屠殺過一遍的學生議會,這一年,再也容不得任何差錯了。

 

梁尹成看著那排去年自己曾經坐過的位置,以及誠惶誠恐危顫顫入座的新部長群,心裡充斥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荒謬感,梁尹成的目光看似隨意亂飛,但當他往新任活動部長郭裕同投以富含深意的眼神後,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

 

「阿成,你說哪幾個幹部是你佈下的暗樁?」

 

葛衡孝悄悄問著。

 

「坐在會長左手邊那一位,還有從最右側數過來的那兩位都是,那個穿藍色衣服的女生,就是那位美宣部長,她本來也算是學生會長帶進來的人馬,不過他比學生會長優秀的多,算是野心和能力相稱的人。」

 

「哦?」

 

葛衡孝饒富興趣的瞟了那女孩子一眼,她上半身只著一件小可愛式藍色短T恤,留著小波浪的茶色頭髮,耳垂下誇張的大耳環不住晃動,也就是時下街上見的到的美女典型。

 

「今年他們將新聞部的業務併入美宣部,在工作交接的時候我和她有了接觸的機會,我們在MSN上對談時,她便隱約表達出對於會長的不滿,我已經暗示她可以和活動部長與資訊部長合作,聯手瓜分學生會長的業務。」

 

「趁著會長才剛空降,對學生會一干業務都還不甚熟悉的時候。」

 

梁尹成的聲音越來越低,除了葛衡孝外,沒有人知道他出過聲音。

 

葛衡孝微微頷首示意,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前幾天我和季源與學生會正副會長一起開首長會議,那傢伙不但言不及意,問到幾個關鍵的問題。還結結巴巴的答不出來,如果不是副會長幫他緩頰,他那天就要下不了台,這樣的人吶,如果不是靠著課指組長的全力相挺,哪輪的到他接這個位置,等等就準備看他笑話好了。」

 

葛衡孝一派輕鬆說道。

 

然而隨著這批學生會幹部進來的,還有課指組長劉明榮,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親暱的拍了拍會長何連豪的後背,挑選一個較偏遠的位置坐下。

 

葛衡孝的臉色忽青忽白,顯然是沒想到校方會如此的放肆。

 

「學校那裡也太過分了吧,雖然說他們一向站在學生會那一邊,不過也不用表態的這麼明顯吧。」

 

「這次議程屬於學生會自己的活動只有校園演唱會一項,其他的三個活動都是校方交派下來的,像是『打狗藝術節』一類的,再追朔到其源頭,恐怕是校長為尋求地方政治勢力的協助,而答應下來的。」

 

梁尹成的口氣一如以往的平淡,但其中揭示的訊息卻足以使葛衡孝心驚膽跳,只見台下議員席也出現一絲騷動,以副議長為中心,聯合六位委員會召集委員安撫著議員們的情緒,並且重新制定戰略。

 

葛衡孝先是聯想到去年的事,再聽梁尹成這麼一說,校方的一連串計畫都浮現在他眼前,他不禁狠狠緊握拳頭,掌心滲出汩汩冷汗。

 

「如果像你這麼說,校方從去年開始,對於學生會的態度便已有改變,他們對於這群預備政治家不再是抱持互助互利的態度,而是完全將這批人當成是校方與高雄地方派系合作的籌碼,或者說是校長的墊腳石,因此將無法馴服者一批一批清洗掉,接著拱上他們可以駕馭的傀儡,至於上位的傀儡能力如何,想來他們也不會太在乎,看來你事先放進去的棋子效果已經不大了。」

 

「你也不用太過悲觀,畢竟你也是從校長門下出來的政治新星,即使你現在對他來說,已無太多利用價值,但他也不會太為難你,季源他的優勢在於他和總務處那一派的人關係融洽,加上他的政治後台來自中央的高階官僚,即便是校長已經掌控了學校附近所有選區的民代,我們也還有一戰之力。」

 

梁尹成深具信心的說。

 

2006年11月

 

陳朝恩終於要攤牌了。

 

沿著這條路走到底往右轉進,舉目可以看見一間馨規模不大卻令人感到精緻溫馨的複式簡餐店,陳朝恩說這個地方有全高雄市最美麗的愛河夜景倒也不錯,夜間霓虹燈的倒影皆映入河面,看起來便像是一道明燦燦的光河,河上有幾條船緩速行進,靜謐而恬淡。

 

「尹成,大家都到了就差你一個,這個位置是你的。」

 

陳朝恩笑咪咪的招著手,美宣部長張書緯連忙挪出一個位置,眾人桌上都只擺了一杯檸檬水,顯然是都在等著他。

 

梁尹成環顧全場,赫然發現幾乎所有的部長群全都齊聚一堂,除了會計部長和活動部長之外,全部都在這裡,梁尹成不得不承認,陳朝恩和邱俊逸比起來,確實更有領導人的特質,只可惜他們今年也才大二,礙於輩分無法競選會長。

 

陳朝恩見所有人都已到齊,喝了口水稍事潤喉,便直切主題。

 

自從上一次期出常會之後,邱俊逸和陳朝恩便陷入冷戰,然而幾乎所有的部長都劃到陳朝恩旗下,邱俊逸更沒想到陳朝恩可以憑藉著自己的人脈和號召力,將學術部這個冷衙門發展成一個強大的統合機構,在陳朝恩舉辦的校園演唱會成功結束後,他的聲勢更是如日中天,邱俊逸的能力和人望本就平庸,若不是靠著執行顧問汪伯宣相挺,他本該在會長選舉中敗下陣來。

 

「這一次我找大家來的原因,可能還有一些人不太清楚,我在重新說一次好了,俊逸他剛開始接任學生會的時候,我們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會長,也相信他可以接納大家的意見,而不是把學生會當成是他自己一個人的。」

 

陳朝恩沈痛的說。

 

「大家想一個方式可以讓俊逸目前的領導方式回到最開始他所承諾的,他會接納大家的意見,和所有的人一起領導這個地方。」

 

公關部長徐安樂突然應聲附和,更讓梁尹成看明白整個局面,陳朝恩玩的是統戰策略,先聯合全部的部長群架空邱俊逸,待權力中心分散到部長群身上之後,陳朝恩便會接著展開下一波的權力劃分。

 

這就是陳朝恩的打算。

 

梁尹成既然對這些布局了然於胸,也不願涉入其中太深,只在整場會議的討論過程裡,插上一兩句建議,或是幫腔罵著邱俊逸,他和張書緯雖然都是陳朝恩核心圈外的實力派部長,但一個置身事外,一個左右逢源,陳朝恩對於這兩個人自然不怎麼相信,今天要他們來也只是逼他們做個表態。

 

陳朝恩看著梁尹成那一番虛偽作態也不甚上心,他依舊端著一張誠摯的笑臉靜靜聽著每個人的想法。

 

2007年12月

 

對梁尹成來說,沒有一個地方比酒店更適合進行秘密會談,他喜歡這裡昏暗的燈光,喧嘩的人聲和四處瀰漫的菸臭,將五感侷限至最小的範圍,眼角只餘下影影綽綽的來往顧客。

 

「好啦,你們講講看,要怎麼整治何連豪那個傻鳥,他雖然沒什麼大腦,但是他背後有學校在撐腰,一連好幾個活動都被他強行通過,在下去就要換我們被架空了。」

 

在一間酒吧的小包廂內,正副議長和正副秘書長全都到齊,梁尹成花了大半時間所佈下的局,卻因為校方策略的調整,效果已經大打折扣。

 

李季源皺了皺眉頭,臉上呈現猶豫之色,但還是決定將那則消息公佈出來。

 

「這幾個月以來,學生議會看起來被學生會壓著打,但其實也不完全是這麼一回事。」

 

「那些被強行通過的活動,多半是由學校向市政府或是地方民代承接下來的案子,然後透過學生會來辦理,因此我們才會看到一堆活動的預算都無法進行審查,甚至繞過學生會便逕行通過。」

 

「據傳聞校長他已有意借新野校長這個位置再往上爬一階,因此爭取連任以及討好地方政治派系是他必須要做的事。」

 

「目前校長進入政治圈的情形並不多,反而是那些高層官僚回鍋擔任校長的例子還比較多,倪明智憑甚麼認為他坐穩新野大學校長的位置,固住地方派系的支持,就能鯉魚躍龍門?」

 

秘書長林惠俞對於校長那無由處生出的信心感到不解。

 

「很簡單,倪明智他在賭,他要賭明年總統大選會是那個人當選,而且機率頗大,今年K黨在地方選舉全面大勝,在綁樁固樁和民意調查方面都已經開跑了,倪明智和第三選區的民代有著極深的淵源,他對於K黨和那位已經宣佈參選的政治明星有著充分的信心。」

 

「那位政治新星有一項人事安排習慣是眾人皆知的,他底下的人馬除了他在官邸時期就已經留下的親信外,剩下的都是從學術界和教育界挖角而來,以倪明智在學術界的成績若要出線仍不夠,可是若有後台相挺,那又是另一番情形,高雄市這裡可是K黨草根派的大本營,以政治酬庸的必要性和那位總統候選人個人的喜好來評估,倪明智這一步棋下的確是漂亮。」

 

梁尹成將一連串事件的分析結果說完後,也長長訏了一口氣,若不是李季源透過學校的行政渠道得知這項消息,恐怕他們還不知道為何校方這兩年當中費盡全力也要幫著學生會鬥垮議會。

 

葛衡孝整個臉已經徹底垮下來,他將桌上的純麥威士忌一口乾盡才勉強壓下他的怒火,去年一整年學生議會呈現半癱瘓的狀態,而今年學生議會幾乎是被人廢盡武功,而幕後操控一切的人就是當初引進他進入學生議會,甚至在議長選舉時推他一把的人,他原本還以為校長只是為了強行推動學校與地方的合作才一力打壓學生議會,如果校長求官的消息是正確的話,那接下來校方對學生議會的態度將更變本加厲,甚至是趕盡殺絕,此刻他對於這個「恩師」的看法已經大大改觀。

 

「既然他要為了自己的官位,把我們全部犧牲掉當作他的腳踏板,我們要怎麼好好回報他??」

 

葛衡孝陰惻惻的說著。

 

「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如果我們再被壓著打,對於我們日後前進政界都有很不利的影響,當下要首先考慮的是應該是鬥垮學生會。」

 

梁尹成擔憂的看著葛衡孝,對於他們四個人來說,選在這個時候和校方作對都不是明智的作法。

 

「阿成說得對,倪明智為了攫取官位,他所犧牲的不只是我們這些學生,總務處那一派和教務處部份派系都對他有所不滿,倪明智他未必就能稱心如意連任成功,但是要壓下學生會,不一定要得和整個行政體系硬來,我們這幾個人背後固然都有一些後台,阿孝你有商業公會和農漁會的背景,阿成跟惠俞已經是立法院黨團召委的助理,我也有一批高階政務官替我撐腰,但這基礎是建立在我們對於這些人是有利用價值的。」

 

李季源臉上浮起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

 

林惠俞在校內走的是教務處的門路,那些一心透過教務處中階官員爭取社團對外利益的人她每天都會見到兩三個,他揣摩著李季源話裡暗藏的含意,自己也要成為那樣的人,不禁露出厭惡的表情。

 

「照你那種說法,就算我們可以成功壓下學生會,還不是要做學校的狗,到時候校長的手徹底伸進來,我們的下場也不會比較好。」

 

梁尹成聽著李季源和林惠俞爭論不下,心中突然一動,隱約發現整件事當中一個不尋常處,校長倪明智兩年前便開始為他的政治生涯進行規劃,之後一路剷除異己,把效忠於自己的人安排在每個部門,透過各個層面的動員,不動聲色的在地方上拉抬起他的聲勢,換言之,目前包括工程綁標、地方重要公共建設中新野大學提供的專家代表以及學生參與的社區營造和NGO計畫,都是倪明智由上到下全面綁樁的一部分,但對倪明智來說,為了綁樁來打壓學生會根本不符合他的長遠利益,那麼,也許有件事他們確實是看錯了,如果不是他聯想到一年前那件扭轉學生會權力爭鬥結果的巨變,他也無法找到這個重要的突破點。

 

梁尹成在半年前安排的局雖然因為課指組的介入大打折扣,但他也在課指組這個粗暴的干涉行動裡找到一個柳暗花明的出口,他將接下來要進行的計畫的諸般關節脈絡都想過一次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季源說的倒是一個不錯的方法,但是我們要獲取課指組乃至校方的支持,其實並不用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獲取最大籌碼的支點,並進而和校方進行談判,讓他們倒向我們這裡來。」

 

葛衡孝聽梁尹成如此一說,臉上終於有了些許霽色,不過緊接著是更大的疑問。

 

「課指組有學生會這樣一個好使的傀儡,何必需要我們?更何況我們的頭銜雖然好聽,但這個舞台始終是校方設立的,他們握有絕對的生殺大權,你又怎麼保證學生議會不被染指?」

 

「在講我的想法之前,我先說一下去年學生會內鬥時發生的一件事,現在大部分的人只知道邱俊逸在去年的內鬥突然下了黑手,卻不曉得那些事往往是一環扣著一環,幕後其實還另有黑手。」

 

梁尹成啜了一口蕭邦伏特加,在舌尖迂迴綿密的酒香引領之下,回憶如泉水般從記憶深處緩緩湧出,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匯聚成一部曲折陰鬱的往事。

 

2006年12月

 

經過了一個月的時間,邱俊逸在學生會內已經只餘下橡皮圖章的功能,除了在社團企劃書上簽下自己名字之外,沒有一項工作是經由他所決定或是參與討論。

 

梁尹成翻閱了學生會電腦裡所有的資料夾,心頭登時一凜,在他刻意遠離核心的這一個月裡,陳朝恩總攬一切學生會內部的業務,而南大聯這類對外重要會議全都由公關部長徐安樂代行其事。

 

新野大學學生會辦公室規模約有二十坪,每個部長都有自己的辦公桌,唯一空下的地方只有秘書長的辦公桌,這個介於會長和部長間,作為會長親信的職位,邱俊逸並未設置這個位置,而是由他獨攬大權。

 

可惜的是,原本這個空下來的桌子,已經被放上學術部長陳朝恩的名牌,活動企劃書和社團活動申請表整整齊齊的堆放著。

 

梁尹成不禁有些佩服陳朝恩。

 

他以一個大二部長的身份架空會長並且完美的取代他的功能,即便他的野心膨脹到讓人喘不過氣,但他的確是一個比邱俊逸優秀的多的領導者。

 

梁尹成並不善於統御部屬,他沒有領導眾人的魅力,不過他卻能快速融入任何組織並進入權力核心,這全憑梁尹成對於事態趨向變化極端凌厲的捕捉能力,他這一個月裡不動任何聲色自然不是等著陳朝恩將他徹底邊緣化,他也不願如張書緯掉頭迎合陳朝恩,他花了很多時間來觀察這個組織裡每個人的心緒變化,他感覺的到,變局就在近期,沒有意外的話,邱俊逸將正式展開反撲。

 

他的目光回到會長的位置上,在學生會長名牌的旁邊,還有一座名牌,執行顧問。

 

這個陳朝恩花了許多力氣來鬥臭的人,陳朝恩之所以能一舉逼宮成功,和執行顧問脫不了干係,邱俊逸得以上位憑藉的並不是他個人的能力,而是執行顧問的能耐,他將所有競爭者一力弭平,因此邱俊逸在接任學生會長之時對於執行顧問汪伯宣全然是言聽計從,也才讓陳朝恩有了施力點,挑起部長群對於汪伯宣和邱俊逸的不滿,成功奪權。

 

只是梁尹成望著這個名牌,心裡升起的寒意更深,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汪伯宣就任憑陳朝恩抹黑攻訐毫不辯駁,陳朝恩畢竟年輕氣盛,毫不擔心獅子搏兔時沉默的伺伏,梁尹成在等著汪伯宣找上門來,而汪伯宣也需要梁尹成借力使力。

 

「阿成,怎麼只剩你在這裡?」

 

邱俊逸尷尬的笑了笑,他的神態落魄,像一隻鬥敗的獸,再無期初常會時意氣風發的神采,自從他被架空之後,會內部長即便看到他也只是當成空氣的存在,只有需要他簽字的時候,才會將企劃書扔到他桌上,時間一久,邱俊逸成了學生會裡的幽靈,極少現身於此。

 

「沒什麼,剛剛突然想到還有幾封E-mail要回覆廠商,就在這裡多待一下。」

 

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多,其他的部長和部員早已離開,梁尹成這個時間逗留在學生會辦公室,而邱俊逸挑在這個時間進來,不能不說是一種無須言明的默契。

 

「阿成你待會有沒有空,有一位伯宣認識的廠商下來高雄,伯宣要當地陪好好招待他,你也一起過來玩吧。」

 

邱俊逸嘴上說得輕鬆,但他的手臂擺放的有些僵硬,手指無意識的敲著大腿外側,藏匿在眼皮底下的徬徨更是無所遁形,汪伯宣早已認定是十拿八穩的事,對邱俊逸來說卻是致命的賭注,如果除了活動部長那個空殼,再也沒有其他部長支持他的話,這一年他都得被人視作一尊木菩薩。

 

梁尹成略為思考一下,臉上便綻開接納的微笑­-這是邱俊逸當下最為需要的強心劑。

 

「等一下哪裡集合?」

 

「不用等了,伯宣他朋友會開車來接我們。」

 

邱俊逸口氣裡的興奮壓也壓不住,梁尹成的加入,不啻是多出一位強援。

 

梁尹成淡淡一笑,也不揭破邱俊逸的心思,如果不是為了制衡陳朝恩一人獨霸,他怎麼會答應。

 

到了約定時間,梁尹成和邱俊逸一同上了轎車,在駕駛座上的是一位陌生男人,一起坐在前座則是汪伯宣,梁尹成自然曉得這一趟真正的東道主還是廠商,汪伯宣所謂地陪云云,恐怕也只是一個幌子,汪伯宣朝後面瞥了梁尹成和邱俊逸一眼,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

 

「老田,人都到了,我們走吧,先跟你介紹一下,邱俊逸你是認識的,這位是新上任的新聞部長梁尹成,雖然才大二不過很有本事,下了車我在好好介紹。」

 

汪伯宣雖還是學生,但一身青澀氣息已全部脫盡,舉手抬足間洋溢著兇獸似的霸氣,他曾經是校方和地方派系來往上的重要人物,目前是K黨青年軍的靈魂人物,倪明智這幾年來倚重K黨頗深,對汪伯宣也存有三分敬意。

 

「梁尹成。」

 

「欸?」

 

「你怎麼不多幫你們家會長一點,讓他自己一個人去扛,整個學生會都讓那群小鬼端去,像什麼樣子。」

 

「現在所有的部長群都支持陳朝恩,我也沒辦法阿,再說,俊逸他會被陳朝恩架空,你也有責任。」

 

汪伯宣果然一如以往,一劈頭便是一頓上位者式的指責,梁尹成早已習慣,也知道這又是一番自我抬價,不甚為意的頂回去。

 

「尹成,這就是你的不對,我跟伯宣從三年前開始合作也認識一段時間,他的能力和人脈,我沒話說,打哪都找不出這麼優秀的人,我平常也只有聽他訓話的份,怎麼你一個學弟架子比我還大。」

 

駕駛座上的老田調侃了梁尹成一番,接著連聲大笑,梁尹成心中同時也在冷笑,老田和汪伯宣唱這一齣雙簧,無非是要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待會來的該當是一樣碩大的甜頭。

 

老田的喜美轎車駛離高雄市的商業圈越來越遠,但這裡看似郊區的地方,熱鬧竟不輸漢神商圈,只是逛街的人少,停在停車場的車子多,兩排的店面多是酒店和理容KTV,炙如白晝的霓虹燈點亮了整條路,兩旁酒店壯麗璀璨的外觀更將寬闊的馬路妝點的貴氣逼人,梁尹成不是傻子,他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全高雄市最熱鬧的風化商業區。

 

只見老田駛進一家規模中等但外觀尚稱賞心悅目的酒店,兩位服務生早已隨侍在旁準備帶位。

 

「在這間店裡我已經是老主顧了,每次下來高雄我都會來這裡好好玩幾把,這間價錢不算頂貴,但是小姐的品質,真的沒話說,待會你們試試看就知道了。」

 

老田一邊說著,一邊露出男人特有的猥褻笑容。

 

梁尹成跟著老田進了包廂,過了一會兒,梁尹成才慢慢適應昏暗但刺眼的光線,以及充斥在空氣裡的菸臭味,待梁尹成的瞳孔適應這個地方後,才見到裡頭已經有一批人先到了。

 

「老田阿,我們等你好久了,過來先罰三杯。」

 

一個年紀比汪伯宣稍大的年輕男子從兩具赤裸的軀體裡掙開,笑嘻嘻的倒上好幾杯啤酒,分別遞給梁尹成這一批後到者,老田和汪伯宣都是老手,曉得規矩,眨眼間杯子已經見底,梁尹成雖未來過這樣的場合,但見到汪伯宣如此豪氣,便有樣學樣,將一大杯啤酒喝的乾乾淨淨。

 

在包廂的角落裡已有一撥人和幾名畫著濃粧的美豔女子玩起猜拳遊戲,有時是男人們一臉懊惱的猛力灌下一整瓶酒,有時則是那些女子嬌媚裡帶著嗔意慢慢褪去內衣,男人們賊忒忒的在豐美白皙的乳房上不住摩挲揉捏,梁尹成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他雖知道汪伯宣必有一番籠絡,但是直接將他帶來這裡倒也是把自己當他們的人。

 

梁尹成才坐定位,老田已經撲向一個體型嬌小的年輕女孩,在她身上又摸又親,那女孩只有在老田意圖將舌頭伸進嘴裡時才巧妙的避開,其他地方卻是乖順地任憑他侵凌。

 

邱俊逸看起來雖有些生澀,但顯然已經玩過幾次,深得箇中奧妙,一名女子雙頰凹陷,在他的跨下間輕巧服侍著,過沒多久,梁尹成的手臂也陷入一團柔軟的乳房裡,女子妖嬈如蛇,兩腿夾上他的腰間,牙齒在他耳垂下輕囓著。

 

「今天晚上,痾,我……我們,不醉不歸。」

 

兩眼已然迷茫的老田打了一個酒嗝,連手中的酒杯都有些拿不穩了,不過這場宴會的東道主是他,他還是勉強站起,向在場所有人敬過一杯。

 

「不醉不歸!」

 

所有的人同時應聲附和著,老田滿意的點點頭,豪邁的將杯中的酒一干而盡,頓時生起磅礡豪氣,忽然將身旁女子的身軀抬放到桌面上,狠狠撞擊著渾圓的臀部,身前女子此時也是醉的不醒人事,隨老田擺佈。

 

「阿成,你終於醒來了。」

 

梁尹成才一張開眼便看見邱俊逸那張隱含著複雜意含的笑容,昨晚宿醉帶來了頭痛仍緊緊箍著他,所幸身上的菸味酒臭都淡了許多。

 

「這邊是哪阿?」

 

梁尹成警覺的問著。

 

「這裡是我外宿的地方,昨天你醉到不省人事,我和伯宣借來一輛車,他們繼續下一攤,我就先帶你回來了,怎麼樣,昨天玩的開心吧,那時候你沒試到她們的口技真的有些可惜阿。」

 

邱俊逸對於昨天的服侍顯然意猶未盡,梁尹成只有尷尬的陪笑。

 

邱俊逸和汪伯宣都不知道,昨天那場招待非但沒有讓梁尹成投向他們那一邊,更加深他扳倒邱俊逸的決心。

 

學生會幹部之間的權力鬥爭,無論傾軋的如何嚴重,都只是個人實力的較量以及作為踏入政治圈時的考核評量標準,然而邱俊逸卻是利用學生會的資源滿足自己的私慾,這已經超出梁尹成的底細。

 

「下次有機會再試試吧,俊逸,麻煩你一趟,先載我回去,我要好好洗個澡。」

 

「沒問題,下次要去我絕對不會忘了找你。」

 

梁尹成語氣真摯無比,邱俊逸絲毫沒有發現梁尹成心裡漸漸浮起的殺機,爽快的答應下來。

 

邱俊逸沒想到的是,梁尹成在接受招待的第二天,便將消息透漏給公關部長徐安樂。

 

「尹成,你可以在把那天的狀況再跟我們說一下嗎。」

 

同樣的一批人,在相同的聚會地點,陳朝恩眼裡泛著凌厲而雀躍的神采,他終於掌握到徹底擊敗邱俊逸的契機,無論他能力再強,如何得到眾人的信賴,他畢竟是一個大二學生,只有藉由這個機會,他才能名正言順的除掉邱俊逸。

 

梁尹成望著陳朝恩熱切的目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將那天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在場的部長過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這個消息如一記重鎚狠狠撞在人們的胸口。

 

「尹成,那你知道那天招待你們的人是誰嗎?」

 

陳朝恩已經預先獲得消息,他並未陷入太大的震撼中,當下他便開始以此事為源頭逐步分析著他手邊可以運用的材料,以及邱俊逸所擁有的籌碼。

 

「那位老田,除了是汪伯宣熟識的廠商外,我懷疑他與校方多項公開招標都脫不了關係,你知道,學校只要是關於學生生意的部份,必定會邀請具有代表性的學生代表參與,恐怕老田他早就透過汪伯宣這樣的路,每年都得以把持新會長,只要這條傳統渠道存在,下屆乃至下下屆的會長早晚會陷入這種情形,也許還有其他的利益關說部份是我們還不知道,朝恩,如果要你逼退邱俊逸,一口氣切斷廠商和學生會長久以來的合作默契,你做的到嗎?」

 

在場的人聽完這件事,只是大罵邱俊逸和汪伯宣的無恥,但是卻沒有發現另一件更為重要,更為駭人的事實,如果陳朝恩被棘手可得的權力蒙蔽,甚至是不願意毀了這條他馬上可以接手的財路,梁尹成已經想到陳朝恩最終的下場了,而他也必須準備好另一個全身而退的替代方案。

 

陳朝恩原本鋒利的視線卻在此時斂盡,重新浮現而出的更多是猶豫和盤算。

 

「朝恩,你打算怎麼辦,俊逸把會長當成他喝花酒的工具,我們是不可能再讓他當下去了。」

 

社團部長吳和源沉聲說道,他雖然也是陳朝恩底下人馬,關係還是不像徐安樂般密切,這一席「勸進」的話固然已經大力推了陳朝恩一把,但是對於後續的利益分配保留了很多的斡旋空間,不要說是他,梁尹成和徐安樂這兩個人之後的位置就難以排定了。

 

陳朝恩又犯下第二個錯誤了,梁尹成冷冷的看在眼裡,陳朝恩竟以為會長位置唾手可得,又為了日後的利益分配,在這樣重要的時刻無法立刻下定決斷。

 

「我是這麼覺得,俊逸這幾個月來的表現雖然令人失望透頂,他現在居然又做出這樣的醜事,但是不管怎麼說,他畢竟是我們曾經全力支持的會長,是我們自己親手投下去的票,在決定怎麼處置他之前,我們還是應該要先聽聽看他的說法。」

 

原本一力主張拔除會長位置的陳朝恩立場有了轉變,在場部長們不免失望,但也認為陳朝恩說的有理,便提議找一個時間一起去質問邱俊逸。

 

梁尹成在心裡深深嘆息,他已明白邱俊逸終究是站穩了位置,陳朝恩還是太過年輕,在這關頭被這些枝枝節節絆住,一旦他失了殺伐的決心,那麼往後的士氣必然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邱俊逸只要謹守一個拖字訣,他的會長位置仍舊是穩如泰山。

 

正當梁尹成這麼想著的同時,從角落裡一道陰騭的目光朝他投射過來,那人也和梁尹成有著相同的想法,那道不以為然的笑意,座位上的人也只有梁尹成才看的出來。

 

美宣部長,張書緯。

 

2007年12月

 

 

葛衡孝他們三人都是出身自學生議會,對於當年那場驚心動魄的學生會鬥爭雖有耳聞但終究未得全貌,梁尹成將整件事發生的過程詳盡敘述過一次後,葛衡孝三人對於邱俊逸和他的幕後推手有了更深的懼意,畢竟一年前學生議會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垮了台,當屆議長到了下學期宛如人間蒸發,再也不曾踏入學生議會,而過半議員也在這個時間點同時消失,多次學生議會開會詭異流會,那一年學生會下學期所舉辦活動若不是學校贊助大部分的活動經費,就是以談話會的方式使其通過。

 

「幹!沒想到那些人這麼齷齪,如果按照那群人的計畫,下學期就要換我們倒楣了!」

 

葛衡孝一時心火上竄,爆出一句粗口,將手中的三多力角杯往桌面狠狠一蹬,弄出偌大聲響,甚至還引來服務生趕緊跑來小心翼翼的道了歉。

 

「那阿成照你看來,我們有什麼整治他們的方法嗎?」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李季源長期在官僚體系裡打滾,即便已經明白那些事背後令人髮指的真相,他仍然保持住沉穩的氣度,只是深深皺起眉頭,如果事情真像是梁尹成所說的,那學生議會成為他人板上魚肉已經是免不了的命運,李季源如今只盼望梁尹成還有未用出的底牌。

 

「如果按照他們去年的作法,學生議會很有可能在下學期會因故解散,而下一年以後的學生會,都將變成是校方的傳聲筒,那些看似由學生選出的學生會長,都只是校方推上檯面的傀儡,唉,我實在沒想到他們會做到這麼絕,我雖然還有一個方法,不過風險很大,如果我們現在隨那些人擺佈,或許還有機會全身而退,平平安安的離開這間學校,倘若要賭一把,失敗的話我們再也沒機會走進這個圈子,但成功的話我們等於拿到踏入政治圈的完整門票,不用像那些外圍組織的青年黨工,抱著微薄希望做牛做馬卻不一定有機會出人頭地。」

 

梁尹成這番話看似是持平的警告,卻充滿著巨大的誘惑,他淡化「風險」而聚焦「投資」,讓其他三個人立刻同意放手一搏。

 

梁尹成滿意的點點頭,取出筆紙,開始談論起他們接下來的每一步計畫。

 

「首先,我們正面對決的對象雖然不是校長,但是在這次的校長遴選,必須要盡全力阻擾他,季源,這部份的工作需要你和惠俞,由你們串連校內的反倪明智派系勢力,一定要讓他知道,高雄市和新野大學不是他姓倪的一個人獨占,接下來我們以學生會下學期初的那個活動作為引爆點,一舉破開所有既得利益者的脈絡網,這部份我們可以和張書緯合作,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居然甘於放棄學生會長的位置而跑去接福爾摩莎社社長,他必定有更重要的目標,不管他心裡怎麼打算,這麼好的機會他絕對不可能會放棄。」

 

「張書緯這個人是一個十足的投機份子,他大一時在學生議會當議員秘書,那時我就看清這個人了,你真的要相信他嗎?」

 

李季源對張書緯保持非常不信任的態度。

 

「我們現在也沒有比他更好的合作對象了,至少他和校方之間的牽連並不深,他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在耕耘學生人脈上,像他這種人,只要雙方的合作具有巨大的利益,他就是最值得信賴的盟友,這方面可以由我跟他洽談,不會給他任何搞鬼的機會。」

 

梁尹成和張書緯相識才一年多,對於和他合作,反而更有信心。

 

李季源儘管極其厭惡張書緯,但將前後利害關係衡量一番後,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這次的合作。

 

距離學生會學期初的活動雖然還有好幾個月,議會的四個主要幹部已感覺時間迫在眉睫,如果他們不能在期限內做好一切的佈置,他們最後的下場恐怕會比去年的議員還淒慘。

 

2006年12月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在眾人正醞釀著如何向邱俊逸進行逼問時,他突然召集了所有的部長前來學生會辦公室。

 

「我有一件事想跟大家道歉,這幾天以來,我翻來覆去一直睡不好,心裡頭不斷想著要怎麼跟你們說這件事。」

 

部長們驚訝的看著邱俊逸,辦公室內陷入一種異常的沉默,邱俊逸的眼睛腫成一大圈,語帶哽咽的解釋那天喝花酒的事,並且低著頭仔細的使用恰當的字眼來說明自他上任以來種種背棄人心的行徑。

 

「在我剛上任的時候,我還覺得自己應該做一個心胸開闊的會長,我跟大家應該是像朋友一樣,而不是上司對下屬的關係,我希望你們可以把心裡的話以及對學生會的想法毫無保留的告訴我,我要做你們最堅實的後盾,和你們一起把這個學生會經營好,可是後來我變了!」

 

邱俊逸的尾音陡然升高,他再次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取了面紙擦拭一下眼淚後,才又挾著鼻音繼續說下去。

 

「我開始迷失在會長的這個位置上,我不肯聽進你們的話,特別是朝恩給我的許多建議,我把這些建議都當成是對我的不尊重,然後我越來越放肆,越來越過份,居然還跟著廠商去喝花酒。」

 

邱俊逸勉強把話說完後又是一陣輕聲啜泣,持續了一陣子他才恢復說話的能力,他深深的彎下腰,目光直視地面,帶著哭腔向在場所有的人道歉。

 

「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請大家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是我第一次去喝花酒,我保證,我保證再也沒有下一次了,我保證我以後會好好聽大家的意見,我不會再相信汪伯宣的話,我還是那個把大家當成好朋友的邱俊逸!」

 

邱俊逸一席話說完,彎著腰一動也不動,便嚎啕大哭起來,部長們頓時陷入一陣混亂,社團部長更立刻上前將邱俊逸扶到座位上去,柔聲安慰著。

 

而原本下定決心要罷免邱俊逸的部長們,心裡已經開始動搖,而邱俊逸接連宣佈的重大決定,更讓部長們的鐵石心腸化作繞指柔絲。

 

「經過這幾個月的風風雨雨,我真的覺得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帶領大家,從今天以後,我絕對、絕對會做到權力下放,退到第二線,這個學生會長的位置不是我一個人的,而是大家的,我需要一個幫手,朝恩,你可以當我的秘書長嗎?」

 

被點到名的陳朝恩,眸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狂喜,他原本就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罷免邱俊逸,如今得以正式架空邱俊逸,而他也能順順利利的選上明年的學生會長,接收邱俊逸目前所擁有的一切,何樂而不為?

 

陳朝恩並未表達他願不願意,只是默默的走近邱俊逸的身旁,輕輕拍著他的背,幫邱俊逸緩過一口氣,一切都在不言中。

 

邱俊逸欣慰的露出笑容,右手緊緊的抓住陳朝恩的臂膀,又揮了揮左手找了所有的部長過來,重新檢討一次學生會目前的運作狀況,並請所有人提出他們理想中的組織架構,部長們剛經歷過一場悲喜劇,替這樣圓滿的結局鬆了一口氣,便又開心的討論起來。

 

2007年3月

 

「阿成,坐下來談談吧。」

 

自從三個月前邱俊逸公開道歉化解誤會以來,梁尹成印象裡的邱俊逸始終保持著開朗的模樣,今天也一如往昔,不過邱俊逸的笑容裡多出了幾分妖異及幾分陰森。

 

梁尹成早已料到這一天終將到來,可是當他真的要面臨這樣一個局面時,他發覺自己還是無比的恐慌,無比的茫然,夜夜驚擾著他的夢饜,轉身一變就成了現實世界中張口撲來的巨獸,他的身體卻僵硬的佇在那兒,等著被一口吞下。

 

除了活動部長、社團部長、新聞部長和財務部長的名牌還在外,其他的桌面全都收拾的乾乾淨淨,好似從來沒有人來過。

 

邱俊逸走到屬於他學生會長的位置,狠狠的將全身的重量壓在椅子上,辦公椅承受不住他的體重,順勢往後方壓了下去再彈回來,邱俊逸利用這個空檔把左腳平抬到大腿上,他的氣息放縱了,眼神變得冷漠而具有侵略性,比當年意氣風發的邱俊逸還意氣風發的他終於坐穩這張椅子。

 

「阿成,你看起來好像心裡早有底了,一點都不驚訝,我想也是,以你和書緯的頭腦怎麼會猜不出我真正的想法呢?」

 

邱俊逸朝社團部長的位置睥睨一指,臉上那張自負的表情再也掩蓋不住。

 

「不過你還是慢他一步阿,你知道嗎?在你們開完那場『罷免預演』的會議後,書緯就跑來找我,把所有的事全盤托出,然後呢,幾個月後,那些人全都捲鋪蓋離開了,他升為社團部長,我把審查社團預算的權力全部交給他,他看過簽了名交給我,我絕對是看都不看就蓋章,這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陳朝恩還當真以為他們有多了不起阿,我背後有課外活動指導組頂著,挖角幾個社團裡的人過來就能把部長缺補齊,我底下的部長要殺要剮還不是我一句話!」

 

邱俊逸的氣勢再度升高,凜然有一種專斷殺伐的霸氣,他忽然離開了座位,就在二十坪大的會辦裡巡視走動著。

 

「阿成,你知道嗎?伯宣他曾經這麼跟我說過,我的領導能力遠不如陳朝恩,觀察趨勢和做長遠布局的能力遠不如你,臨場應變心計深沉遠不如書緯,但是我只要做到一件事,就能成為新野大學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學生會長。」

 

「放棄一切,換取最強!」

 

「沒錯,我能力和智力不如你們,但那又如何?只要能坐穩學生會長的位置,自尊、名譽、良心、信用那些東西又算什麼,我那天已經打算好了,如果我哭成這樣你們還要罷免我,我就跪在地上向你們磕頭,直到你們放棄為止!」

 

邱俊逸說出這一番話時的音量近乎嘶吼,幾個月來情緒的大起大落使他不自覺墜入一種瘋魔的狀態。

 

「阿成,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那天既然把我喝花酒的事告訴陳朝恩,卻不把課指組在背後支援我的線索告訴他們?你明明早就知道的。」

 

梁尹成一思及此,只能擠出最苦澀的笑容。

 

「我那天接受老田招待後,回去就開始調查他的背景,我這才發現原來劉明榮在擔任課外活動指導組組長這幾年裡,竟然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利益輸送迴路。」

 

「老田他這幾年內獨占了新野大學所有的餐飲生意,在衛生安全評鑑方面有總務處的人幫他打通關結,而學生意見方面就由課指組關照,除了老田這條路線外,只要是有關於學生方面的經費,校園大型活動、廠商進駐、非營利事業計畫全都有劉明榮的影子在,不只是劉明榮,學校內上上下下凡有利可圖的單位,在倪明智上任第二年後便全都換了人,這些人主持的計畫全都由幾家特定的廠商包下,而再去檢視這些廠商背後的投資者以及利害關係人,全是高雄市地方上數一數二的政治世家。」

 

「為了替自己的政治前途打好碁石,倪明智把新野大學每一處可以運用的資源都壓榨的乾乾淨淨,但他萬萬沒想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那些倪明智啃剩下的骨頭根本滿足不了劉明榮的慾望,他試探了所有可以動用的權限,最後選中了社團和學生會作為他利益輸送的管線,那個老田大概也是課指組透過汪伯宣介紹給你的吧,如果陳朝恩那時無法當機立斷除掉你,之後的情勢便完全由課指組所掌控,陳朝恩失敗的命運在那時候已經注定了。」

 

梁尹成的每一句話都把邱俊逸和課指組的陰暗勾當層層撥開,邱俊逸既不驚訝也不憤怒,只是以一種欣賞的眼光看著他,輕輕鼓掌。

 

「阿成,你真的很厲害,居然可以把整件事看的這麼透徹,你知道為什麼我會留你到現在嗎?你把我接受老田招待的事告訴陳朝恩,還和他一起對付我,這些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我需要你的頭腦,其實你也不像你自己以為的這麼清高吧,真的說起來你不過是要透過我的手,一舉除掉陳朝恩那夥人,我現在已經完成你的願望,只要你留下來,秘書長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邱俊逸慢慢的走向梁尹成,與他四目相交,等著梁尹成的答案。

 

「我不會留下來的,但是我保證,不會把這些事公開。」

 

梁尹成微微搖頭,口吻淡然,卻充滿著一股絕然之意。

 

「沒有錯,我確實那時候就已經有打算借你的手除掉陳朝恩,在我看來,即使陳朝恩掌權以後,他也無法拒絕權位和利益的誘惑,不過這並不代表我要和你一起沉淪下去,這些債你總要還的,既然再也沒人能夠與你和課指組對抗,那我也該離開了,我絕不相信這樣子的畸形網絡可以長期持續下去,我的名牌和名片請你也一併收掉吧,今天以後我再也不是新聞部長了。」

 

梁尹成轉身大步離開,不再看學生會辦公室一眼。

 

2008年3月

 

「二票之差,倪明智連任成功了。」

 

李季源不無遺憾的說,他和陳惠俞費了好幾個月的功夫在各個單位進行合縱連橫,依舊不敵倪明智長期耕耘,而課指組對於學生議會的壓迫逐漸加劇,從上學期末至今學生辦的每個活動,課指組長都公然放話務必要通過,學生議會如今已是坐困圍城的情勢,如果再找不到任何突破點,學生議會恐怕要面臨和去年議會相同的命運,成為一個橡皮圖章。

 

「我們也不用太過失望,新野大學這幾年早已成為倪明智的禁臠,我們可以逼出這一大部份的反對票已經是相當難得,真正的決勝點還在那個由學生會協辦的校園競走活動,至於校園內的輿論宣傳工作,就看書緯的功力了。」

 

梁尹成絲毫不受倪明智連任成功一事影響,口氣一如往常的冷靜。

 

包含學生議會的四個主要幹部以及張書緯和福爾摩莎社的副社長在達成合作協議之後,還是第一次召開這樣的正式會議,學生議會一方意欲扳倒劉明榮,而張書緯則要透過這次的事件再度拉抬自己在校內的聲勢,對他們來說,都有敗不得的壓力。

 

「我們透過社團圈的人脈已經盡可能的將劉明榮貪污的消息擴散出去,福爾摩莎社裡的成員有許多系學會長,透過他們應該已經讓這件事在各系裡傳開,但問題是這件事畢竟沒有實質證據,而且也沒有一個學生會為了這種事來得罪學校。」

 

張書緯面容肅然,他對下一步的計畫也是一籌莫展。

 

「阿孝,你那邊有幾成把握可以擋下學生會的活動?這會是我們決勝的關鍵。」

 

梁尹成對倪明智的動向和福爾摩莎社行動的困境毫不在乎,反而轉過頭來詢問葛衡孝,他的眼神炯然,彷彿議會能否擋下這次的活動決定了成功的失敗與否。

 

葛衡孝和在場的人一樣,對梁尹成的想法有著深深的不解,但他還是把目前他所掌握到的狀況做一個完整的說明。

 

「我們學生議會目前有四十五個議員,上學期到目前所有學生會的活動,為了徹底麻痺劉明榮,我都向底下議員下達不砍任何預算直接通過的指令,因此課指組也沒在那些議員身上動任何手腳,我手上的鐵票約有二十七張,要擋下這個活動應該不是問題。」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拿下劉明榮的計畫應該是萬無一失了,我暗地裡已經叫活動部長預支活動預算來準備這次的活動,而何連豪雖然是名義上的會長,但是目前學生會內的實質掌權者已經變成當初何連豪自己帶進來的美宣部長,課指組那邊絕對看不出學生會內任何異常的跡象,不管是何連豪或是那位美宣部長,只要劉明榮確保他的利益不會減損,就不會插手學生會內部的權力鬥爭。」

 

「很抱歉瞞了大家這麼久,不過這個計畫的真正核心,如果大家沒有充分完成種種前置作業,是不可能進行下去的,現在我要來告訴大家這個計畫的最後一步。」

 

梁尹成確認完葛衡孝那裡的情況,露出一抹大功告成的輕鬆笑容,他將所有的人聚集起來,低聲說著最後的行動流程……。

 

2007年4月

 

新野大學第六屆學生議會第四次臨時會議。

 

學生會終於完全掌握在邱俊逸手中,而這一次預算案如果無異議順利通過,便表示課指組開始執行和邱俊逸定下的協議,學生議會的議員將遭受到最大程度的打擊,這一次踏入議場提出預算審查,邱俊逸表現出未曾有過的跋扈飛揚,他身後的部長除了張書緯外,都是一副畏縮怯懦的模樣,這些部長群是課指組從各個社團精心挑選出來,他們大多能力平庸性情順伏,當他們身處邱俊逸這樣霸道乖戾的會長領導下,表現的更加卑微。 

 

然而,學生議會一方沒有任何人笑得出來。

 

按照過去慣例,一向都是坐在台下的副議長林勳彥突然接到一則有如晴天霹靂的消息,議長王皓宇在三天前已經主動辭職,沒有任何原因,也沒有任何消息,更糟糕的是,場內議員人數只有之前的二分之一,議場裡只剩一個大三的老議員。

 

「小藍,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多人沒來,你們班同學呢?」

 

林勳彥一連丟出好幾個問題,他在開會現場突然間遭遇到這麼多個嚴重的事件,幾乎將他逼到崩潰邊緣。

 

那位叫小藍的大三議員狀況不比林勳彥好,他的臉色一片煞白,急忙把林勳彥拉近自己耳側,用只有兩個人聽的見的聲音向他解釋這突如其來的意外。

 

「勳彥,我們議會已經完蛋了,三天前,課指組突然對我們議會議員的資格進行徹查,我們議員參選資格裡有一條,學期平均成績必須在八十分以上才有資格參選,多年來我們都把這條章程當成虛文,那些社團活動玩的好的人,有幾個成績可以達到這個標準?課指組又是臨時展開這項動作,我懷疑課指組根本是要整垮我們議會!」

 

林勳彥的魂魄一時間彷彿被徹底抽走,身體一陣發軟,站都站不穩。

 

「勳彥,無論如何,這場臨時會總得要開下去,現在彼強我弱,我們就先順了邱俊逸的意,之後再來了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秘書長陳紹謙扶住林勳彥,又向底下幾名老成幹練的議員吩咐了這次開會所要採取的策略,議員們面色凝重的點點頭,陳紹謙這才扶著林勳彥回到主席台上。

 

「各位議員手上拿到的企劃書就是本次活動聖誕校園舞會預算審查書,現在進行二讀表決,各位議員是否有任何疑問?」

 

林勳彥此時的身心條件都處於極為衰弱的狀況,這份企劃書荒繆的讓他想撕成兩半丟到地上,但課指組驟然發動的這一場雷霆行動,使他完完全全失去了抵抗的勇氣,他甚至不敢面對這份企劃書,只希望儘快通過這次預算案,逃離會場。

 

小藍拿著企劃書的手抖個不停,瞪的圓大的瞳孔蘊藏無盡的怒意,連嘴角都不住抽搐,但正因為如此,他必須要讓這份預算案通過。

 

這次活動總預算高達一百一十萬,但當中包括音響器材、場地佈置、預備金以及其他林林總總的細目,比往年活動憑空增加三倍以上,然而過去議會進行審查刪減的項目這次全數由課指組所補助,只留下向外租借的器材以及委外承包的項目給議會審查,課指組的立場不言而喻。

 

「在場議員是否還有其他意見,若無則進行表決。」

 

林勳彥有氣無力的宣示,而表決結果竟是史無前例的全數通過,然而議員臉上全充滿著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這樣一次反常的表決結果,正是這些議員的無聲抗議。

 

整場會議不論是主席或是議員都無心再開下去,不到半個小時便草草結束,正準備離開的邱俊逸,突然返身走向林勳彥,笑嘻嘻的拍著他的後背。

 

「老弟,你今天表現的不錯,希望我們往後的合作也可以這麼順利。」

 

邱俊逸一席話說完,在議員們欲將他生撕活裂的敵視目光下,滿意的長揚而去。

 

「紹謙,怎麼辦,我們還能怎麼辦。」

 

林勳彥癱坐在主席位置上,眼神空洞,對著陳紹謙喃喃自語。

 

陳紹謙的心志較林勳彥堅毅許多,儘管臉部肌肉揪成一團,但他的鬥志反而更加昂揚。

 

「紹謙,你覺得我們要怎麼應付學生會和課指組,他們這樣的行為已經和貪污沒有兩樣了,不如我們直接跟媒體爆料好了。」

 

一位議員咬著牙說道。

 

陳紹謙嚴肅的搖搖頭。

 

「如果我們向媒體爆料的話,也許邱俊逸會被換下來,也許是課指組裡的某位職員來背黑鍋,但是等到風波過了,我們也將遭受到最嚴厲的報復,爆料是最快最直接但也是最愚蠢的方法,若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要出此下策。」

 

「我們還有其他的辦法嗎?」

 

議員小藍沮喪的低下頭,面對這個他們不可能擊敗的敵人,他也無能為力了。

 

「有的,我在等那批被邱俊逸撤下的部長,他們一定會找我們合作。」

 

「請問一下,我想加入學生議會,不知道可不可以?」

 

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瀰漫著低氣壓的會場,所有的議員驚愕的望向他。

 

「我想加入議會當一名資訊秘書,學一些跟議會工作有關的東西,不知道你們還收不收人。」

 

梁尹成臉上掛著和他極不相稱的溫和笑容,懇切的問著。

 

2008年4月

 

對何連豪來說,這一次的預算案審查和往常一樣,都只是形式上的過場,無足輕重,而為了加快活動辦理的速度,活動主辦人郭裕同甚至投入了超出可動用金額上限的經費,只因這次的活動又是課指組向外界承接下來的,這一屆的學生會幹部,特別是何連豪,對於課指組都具有絕對的依賴感和盲目的信心,而反過來說,課指組方面對於這項活動的通過也毫無懸念,學生自治組織不管發展到什麼程度,和學校的行政體系比起來,是兩個全然不對等的權力存在。

 

許多年以後,當人們回顧這一年裡學生會、學生議會與校方三方高潮迭起的權力鬥爭時,都沒能發現這則預算案竟然是之後所有事件的引爆點。

 

「贊成六票,反對三十票,此案打消。」

 

主席台上的葛衡孝露出罕見的嚴厲表情,對著學生會方面狠狠痛罵。

 

「你們這次的活動在搞什麼?不但租借的場地不適合,動線設計也紕漏一堆,最該死的還是安全問題,照你們這樣辦活動,你們是想要當天活動死幾個人才甘願!」

 

何連豪原本預期中必然通過的活動進到二讀時才被突然打消,又聽到葛衡孝這一頓教訓,再也按耐不住火氣,當面罵回去。

 

「我才要問你們在搞什麼!這個活動是課指組那裡交代下來一定要辦成的,這可是對、外、活、動!你們說砍就砍,到底了不了解狀況阿,我活動都已經辦下去,花了原訂預算的一半,現在二讀沒過,只能動用百分之三十的預算,你叫我花掉的二十啪去哪裡生出來?」

 

何連豪最後說到激動處時,霍然站起指著葛衡孝大聲咆嘯。

 

往常在議場上意氣用事的葛衡孝,並沒被何連豪激怒就吼回去,他的臉皮驟然垮下來,像是看見了某種極其嚴重的事故。

 

「你說你已經用了百分之五十?你們總召之前回報給我的活動進度中,你們目前採購進來材料的金額也才佔總預算的百分之十,那多出的百分之四十從哪裡來的?」

 

葛衡孝的口氣很平靜,但是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樣的質問代表了什麼意思,如果何連豪不能解釋那些金錢的動向,他就準備倒楣了。

 

「我不知道,這次的活動是郭裕同辦的,他接手的時候課活組那裡已經幫忙籌劃好了,你要問的話應該是去問課指組。」

 

何連豪面無表情說道。

 

「好、很好阿!你當一個會長居然可以推的乾乾淨淨,我就去找課指組問清楚。」

 

葛衡孝氣極反笑,將企劃書甩到地上,逕自宣佈散會,直接帶著學生議會的幹部群衝到課外活動指導組辦公室質問,這樣粗暴的行動,自然引發課指組長劉明榮的憤怒,一個老師一個學生,就當眾大吵起來,令所有留在課指組辦公室的學生都為之側目。

 

最後的結果當然還是課指組以校方的名義全面接手這次的活動,但還沒等到劉明榮整治學生議會,另一場更大的風波卻已掀起。

 

從那一次學生會活動預算超支的事件鬧的全校皆知開始,一件件學生會活動虛報金額或是變更預算項目的情事從不知名的渠道流出,再以沒有人能夠理解的方式流傳到各大系所,不久之後,一份由福爾摩莎社社長帶頭連署的請願書很快就算到校長室裡,與此同時而來的,有福爾摩莎社協助籌劃的校內行動劇和遊行活動,有校內電子佈告欄系統上學生熱烈的討論,甚至有學生開始主動去向活動的採購廠商尋價,更有不少人揚言要向媒體爆料,學生會和課指組聯手挪用公款的事如滾雪球般越鬧越大,劉明榮所搭建起的利益輸送路線有幾條已經被人揭開,隨著時間拉長,整個課指組乃至新野大學這幾年來不為人知的一面都將要攤開在陽光下。

 

諸如此類的抗爭活動在校內的各個角落如荼如火展開,當中的任何一項如果放在其他時間點都有可能被淡化掉或是被校方掩蓋掉,但唯獨在此時做不到。

 

此時正值總統大選結束,倪明智下對政治賭注,早已內定為教育部次長,然而他為了綁樁所進行的利益輸送,卻可能因為劉明榮過度的貪婪而掩蓋不掉,最糟糕的是,儘管倪明智已經順利連任,但那群反對他的派系為了避免遭到清算,必定會善用這次的事件來對付他,只要一個離職員工的匿名信上了電視新聞,倪明智的種種事蹟都將會被放大檢視,到時不只是他的教育部次長位置坐不住,被高雄市地檢署起訴也不無可能,倪明智雖說善權謀詭詐之術,但這麼多個不利因素和時機疊加起來,他也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地步,不過倪明智終於還是倪明智,他很快就找出這次事件的癥結點。

 

「阿孝,不用跟我客氣,自己找個位置坐下。」

 

這是倪明智幾個月以來第一次和葛衡孝的私下會談,在他曾經提拔的學生面前,依然是一副洵洵然的長者氣度,而葛衡孝也擺出了學生的恭謙模樣,彷彿他們兩人的師生情誼如故。

 

「阿孝,你就直說吧,要什麼樣的條件你才肯收手。」

 

「校長,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們只是希望把劉明榮這樣的人換掉,他所做的那些事,不管是對於學生、學校還是你,都造成很大的傷害。」

 

學生議會一方的談判籌碼與底線,都包含在這段平實的要求裡。

 

「換掉劉明榮你們就罷手是吧,也好,那傢伙這幾年裡吃相難看的程度遠超過我的想像,甚至動到你們的腦筋上,我老早就有換掉他的意思,只是基於一些原因只得讓他拿翹,既然有你們抓著他的尾巴,那我也不用客氣了。」

 

「不過阿孝,策劃這一切的人到底是誰,這樣一環扣著一環,陰狠綿密的手段不像你的風格,先是麻痺了劉明榮讓他放膽收錢,接著你們應該是透過學生會的內應收集好劉明榮的黑材料,再仰賴福爾摩莎社在校內具有的人脈的動員力放出消息,不僅如此,甚至把那些學校裡反我的人當槍使,你們議會那位幕後設局的人明知道那群人不成氣候,還叫季源和惠俞把他們串連起來,不就是要把這些人逼入死地成為我背後的一根刺,而我卻已經被內定在內閣位置,容不得任何政治污點,那位同學對於局勢和時機的把握簡直完美無暇。」

 

倪明智口氣裡沒有絲毫圭怨,反而充滿激賞,既然這項計畫的攻擊目標不是針對他,倪明智自然有足夠的氣量來欣賞。

 

「不過阿孝,你們就這麼有把握,我不會對你們展開報復嗎?」

 

倪明智笑著說。

 

「校長,高雄市和新野大學不可能永遠都是你姓倪一個人的,你的舞台在中央政府不在這。」

 

 

葛衡孝雙眼毫無畏懼的平視倪明智。

 

「好,那我們就到時候見。」

 

倪明智至此才烙下一句狠話,葛衡孝心裡卻在暗笑,這個局面也在他們的掌握之中,倪明智長期在地方上打滾,他對於中央官僚體系的貓膩竟比李季源還要少知道些,教育部次長這個位置本來就是當作酬庸用,位階既不高也不低,恰好在權力範圍的邊緣地帶,不論是K黨的黨幹部、立委或是在野黨方面,只要得到攻擊的證據,倪明智這樣由地方進入中央的「外人」絕無自保之力。

 

2007年6月

 

新野大學學生代表大會。

    那座豪華會議廳裡此時容納了四十來名學生代表,二十幾位學生會各部主管以及明年的預定部長,分別對峙在主席台的兩端,在這個廣闊的會議廳裡仍顯的過於空曠。

    課指組組長和一位代表學務處的組長也前來現場,只要現場出現任何失控狀況,他們就會立刻中斷這次會議的進行。

    空曠的大廳裡肅殺的冷意壓迫的人們喘不過氣來,只有學生議會的議員們翻動財務明細和壓按計算機的聲音悉悉蘇蘇隱隱流竄著,會議廳裡所有的人很有默契的保持著異常的緘默,各自期盼他們能得到所要的結果。

    陪同列席的兩位組長也繃緊神經注視場內的風吹草動。

    學生議會方面在臨時動議階段突然以學生會長挪用公款為緣由,提出了罷免案,巧合的是,學生會長也在此時提出連任的議案。

    這兩件不相干的提案同時提出,也代表學生會和學生議會鬥爭終於要在今天了結,不是學生會長身敗名裂,就是學生議會成為學生會與課指組的囊中之物。


    邱俊逸看著那些議員咬牙切齒想找出些蛛絲馬跡,毫不在意的笑著,自從那一次對學生議會展開大清洗以來,他就再也不在乎學生議會的任何動作,邱俊逸轉向身旁的財務部長悄悄問道。

 

「那些帳的痕跡都抹乾淨了嗎?」

    財務部長點了點頭算是回應,邱俊逸任內蒸發的一百多萬學生會費以各種名義流向各處,較難處理的也都掛在課外活動指導組名下,有劉明榮頂著,邱俊逸根本無須擔心。

 

議員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他們明知道邱俊逸虧空了足足一百多萬,但可以掛上的名目都掛上了,剩下不能解釋的都是跟課指組有關的支出,在課指組的全力支持下,他們最後的反擊終究失敗了。

    學校,廠商,甚至議會部份幹部都是邱俊逸的人,怎麼跟他鬥?

    幾名議員終於放棄,將財務明細摔往桌面逕自離開會場,由會內僅存的一位資深議員出來說明狀況,只等主席裁定,學生會長的罷免案一事便將落幕,邱俊逸此時也開始思考著如何展開更狠戾的報復。

 

此時,他的目光望向葛衡孝座位後方,梁尹成面容沈靜,雙手抱在胸前,似乎一切都與他無關。

邱俊逸心頭一沉。

「書緯,梁尹成怎麼到現在什麼事都沒幹,這不尋常阿。」

    「那小子不就鬼主意多了一點,上學期他被我們鬥垮了,只好跑到議會來躲,會有什麼能耐,本來他也能機會成為秘書長,可是那小子不識相,最後跑來當個廢人秘書,他又能折騰出什麼。」

    張書緯嘲謔道,去年的那次逼宮行動中,梁尹成差點將邱俊逸趕下台,但張書緯身為最後的贏家,豈會將梁尹成放在眼裡。

 

 那名議員有氣無力的在議場上說明,邱俊逸在學生會長任內的帳目並無問題,學生會長罷免案請主席裁示打消。

    主席台上的勳彥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已經無法挽回了,明年的學生議會也將會是邱俊逸和課指組的禁臠,再也沒有什麼能夠擋住邱俊逸的腳步了。

「喂,阿成,真的有辦法搞垮他嗎?」

主席台下葛衡孝低聲問著梁尹成。

    「剛剛那齣戲只是麻痺邱俊逸,等等主菜才要上來,就算弄不死邱俊逸,他以後也沒機會再爬上去了,而且­-。」

梁尹成頓了一頓,眼神看著會場外

「就算會場內弄不死他,朝恩也一定有辦法把他拉下台。」

陳朝恩,與梁尹成一樣,邱俊逸當年的左右手,也是最痛恨的人,當年逼宮行動的主角之一。

    主席台上,林勳彥正要提出打消罷免學生會長的議案,同樣坐在主席台旁的秘書長陳紹謙突然拿起了麥克風。

 

「雖然說帳面上學生會查不到任何挪用學生會費的情形,但是這一百多萬清清楚楚的進到這幾家公司帳戶裡,到底真實情況是如何,我們也無法向各家廠商查證。」

 

陳紹謙緩緩說道,場上的兩位組長都轉過頭注視著他,眼神中充滿著複雜的深意。

 

陳紹謙像是沒看到一樣,從桌面上翻出一份資料展示在所有議員面前。

 

「這份帳目才是真正的款項使用情形,上面記載了學生會長從去年十月到今年六月收受廠商回扣並虛報帳目的情事,來源是由社團部長張書緯所提供,可信度沒有疑慮,在課外活動費使用情形上,遭到濫用的部份只有學生會所舉辦的活動,社團補助的部份,因為有社團部長把關,所以並無邱俊逸此類情事,這份文件麻煩請各位議員過目。」

 

邱俊逸不可置信的望著張書緯,手指抵著他氣到說不出話來。

 

「張書緯!你這個小人,你難道一毛錢都沒有污?你扣下的那些款項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我私底下都還給那些社長了,而且我還跟他們一個一個解釋過,他們全都知道你的惡行阿,邱俊逸,如果不是有我擋著,真不敢想像那些社團該怎麼辦。」

 

張書緯一臉坦蕩,聲色俱厲的指控邱俊逸,而課指組長劉明榮既然明白這是針對邱俊逸的清算,那些他利用福爾摩莎社所架起的回扣渠道未被揭發,顯然不是因為沒被發現,而是被張書緯掩蓋下來,劉明榮一思及此,也不願再支持邱俊逸,於是便貼近另一位組長耳邊悄悄說明,兩人便低頭垂目,似乎這些事與他們都不相干。

 

邱俊逸看到那兩位組長的模樣哪裡還不明白,過去幾個月以來,他囂張跋扈的模樣有如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整個人委靡下來,但下一刻,他轉身抓住張書緯的衣領,直欲將他千刀萬剮。

 

「張書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跟著我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我哪點對不起你?」

 

邱俊逸激動到勒住張書緯的脖子,張書緯連忙將他推開,往後退了幾步,狼狽的咳起來。

 

「假的,那些都是假的,你說過的話,我說過的話都是假的,我做的事都是梁尹成安排好的,你去找他算帳才對,你當真以為你安排吳和源打入陳朝恩的陣營裡我們不知道嗎?如果不是因為你早就安排了這樣一個內應,你哪裡可能真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從陳朝恩轉變意向開始,梁尹成就開始籌劃這個局面,我接下社團部長的位置,針對的同時是你和劉明榮,這點你早該想到的。」

 

張書緯重重喘了幾口氣,他脖子方才被邱俊逸掐住的地方還在發疼。

 

「接下來我將會贏得所有學生的支持,並進一步要脅劉明榮,你說值不值得?」

 

邱俊逸慢慢退向門口,瘋狂揮舞著拳頭逼退所有人,臉上表情似笑似哭。

 

「你們想幹什麼?我可是學生會長吶,你們沒有證據罷免我!老師!你真的要見死不救?你不怕我把你的勾當全都抖出來嗎?你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邱俊逸大吼一聲奔出會場,只留下場上的議員們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

 

張書緯見邱俊逸跑出會場也不去追他,走向兩名組長身邊低聲說著。

 

「老師,俊逸最近一兩月的壓力過大,加上今天發生的事,他可能已經出現精神疾病了,等等我去把他找回來,他也許需要做一些心理治療。」

 

張書緯的敘述再平常不過,但語氣裡的那點詭譎味道恰好讓兩位組長掌握住,他們不禁打了個寒顫,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由背脊上慢慢爬升,張書緯如何能把邱俊逸的精神異常狀況說的如此確切,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張書緯看著他兩人的模樣不由得有些佩服,邱俊逸這一年中接受過廠商不少次性招待,張書緯自然也有份,他依照事先與梁尹成商量過的作法,在酒和飲料中慢慢摻入刺激中樞神經的藥物,讓邱俊逸的精神本來就處於非常不穩定的狀態,最後在期末常會上將他逼瘋。

 

張書緯需要害怕劉明榮的報復嗎?另一則針對這項潛在威脅的計畫也已經蓄勢待發了。

 

2008年5月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梁尹成和張書緯兩人用力握著手,臉上都洋溢著意氣風發的笑容,這兩年當中,他們終於把所有的威脅都處理乾淨,新野大學內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他們,而他們也將攀向政治生涯的巔峰。

 

「在新野大學裡,除了你以外,我還真的沒佩服過誰,陳朝恩也好,邱俊逸也好、課指組也好、學生議會也好,全都是你手上的棋子,引動一方勢力幫你翦除另一方,而你從來沒有接任過會長或議長,不管接下來還有什麼樣的政治風暴,都不會燒到你身上了。」

 

張書緯誠懇的說。

 

「你是想套問我們議會這四個人之後的下場吧,我說過,我這個人既沒有領導統御的本事也不像你這麼長袖善舞,我只會照著局勢走,季源他應該很快就會大動作了,在我們議會四個主要幹部裡,性情最直率的反而是他,不論是防止倪明智的報復或是出於情感上的憎恨,但是他們還是低估了倪明智的力量,他這樣老謀深算的人哪裡會沒有後路?他八成已經主動辭掉這個位置,並推薦另一位同樣野心勃勃的人上位,倪明智一定會留在高雄等待時機,並且順勢收掉阿孝、季源這一批人。」

 

「難道你就逃得掉嗎?」

 

梁尹成高深莫測的一笑。

 

「我說過,倪明智這個人報復心甚重,不過個性穩重,做事最見不得有任何差錯,他要往政界發展絕對會先清理完手中有他把柄的人,接著利用這次的推薦之情,讓那位次長暗中搞掉季源,而阿孝的農漁會背景地方色彩更重,生殺大權還不都在他手上,我們家的那位立委可不是K黨出身的,明年市議員選舉就要到來,地方選舉特別是嘉義以南,會再次變天,到時候高雄市政府和議會全都是D黨的人,倪明智這一波行動無法把我鬥垮,他之後便不會輕易出手,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而阿孝和季源要求自保就得尋求我的協助,他們的政治資源屆時就要全收歸於我。」

 

「那倒也是,托你的福,我已經確定接任明年畢聯會主席,我猜李季源他一定想破頭都想不到為什麼我不肯接學生會長,跟學生會比起來,畢聯會不但不用接受學生議會的監督,而且還能接觸到第一線人力公司和公關公司,這不是更有價值,我先是花了一年時間在學生會打滾,之後在退居社團,誰想的到我為了畢聯會主席的位置籌備了兩年。」

 

張書緯面有得色說道。

 

梁尹成拍了拍張書緯的肩膀就此別過,這兩年中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光明與黑暗的兩個極端,沒有人知道,他們正是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合作,將整個新野大學的資源收攏到他們手裡。

 

「祝你新官上任馬到成功,以你的能耐,一個畢聯會應該是難不倒你。」

 

「我也預祝你成為D黨最新一代的政治新星,你形象之清新恐怕那些會長議長出身的還比不上你,你這兩年來簡直就像是反貪腐的典範,D黨這一兩年因為貪污案纏身被K黨打的毫無招架之力,你正好是他們所需要的樣板。」

 

梁尹成迎著刺眼的陽光大步邁開,今後他將全心專注於明年的選舉,而張書緯則低著頭踱入樹蔭深處,籌畫接下來首先要整頓的事務。

 

梁尹成離開了張書緯好一段距離後,終於感覺到兩年來第一次全身放鬆的感覺,他最後布下的局就連張書緯也瞞過了。

 

他已接到台大同學的消息,台大畢聯會涉嫌變造收據金額的消息已經傳開,他們準備要在收集完證據於十月公開,而政大、成大也有類似的情形,張書緯這兩年內腳踏社團和課指組兩頭,經手不少遊走灰色地帶的款項,不論他的手段如何圓滑,這一波針對各大專院校畢聯會的徹查活動,梁尹成已把消息放給接任畢聯會活動長的郭裕同,張書瑋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而梁尹成不知道的是,張書緯已經把他們方才的對話以錄音筆錄下來,在張書緯和李季源約定的地點交貨,梁尹成萬萬沒想到他把自己置身事外的作法早已引起部分人的注意,他很快也要面對新野大學各方勢力的全力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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