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風景

我第一次聽到林敬書的計畫時，是在我成為豺狼的正式徒弟不久時。

當時我坐在林敬書他的小別墅客廳裡，他打開電視轉到足球比賽，把聲量開到最大，他手上拿了一杯啤酒，我面前也放了一杯，我們看起來就像是在觀賞比賽，林敬書在震耳欲聾的群眾嘶吼聲中，緩緩說著他的計畫。。

「謝哲翰，你知道這世界上最強大的武器是什麼嗎？不是原子彈，也不是任何肉眼可以看到的物質，而是『概念』，宗教，主義，價值，這些東西可以毀掉一整個國家，殺掉上千萬甚至上億人，比如十字軍東征、三十年戰爭、民族主義帶來的兩次世界大戰、共產主義帶來的越戰韓戰美蘇冷戰，這世界上沒有一樣東西比『概念』更為強大，如果想要推翻數十年來在台灣無法動搖的那些財閥豪門，只能透過『概念』，貧富差距、無產階級革命，這些概念在台灣已經被打壓了太久了，所以，要換個口號來包裝，比如『復仇』、『奪回自己的東西』之類的。」

「你們林家自己本身就是豪門，自己打倒自己，不是很可笑嗎？」

「所以啊，我需要一個代理人。」

「誰？」

「陳明華。」

聽到林敬書的說法，我不禁冷笑了一下。

「你以為陳總這麼蠢嗎？這麼容易被你控制？」

「所以啊，計畫要能成功執行，必須讓所有的東西，都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那時我才知道，打從四年前，陳總坐上台中黑道首領的那一刻，林敬書就開始了他的布局。

「四年前，台中黑道上一任首領王董生了重病，台中黑道裡上有風聲傳出有人要做掉王董，我就開始物色人選，最後我選擇了陳明華，並且派了人去扶持他，幫他殺掉其他競爭者和王董，搶下台中黑道首領的位子。我派去的那個人，就是我放入台中黑道中最核心的『冬蟲夏草』。」

陳總的崛起原來是林敬書造就的，這個真相就連我也感到無比驚駭。

「台中黑道最擅長種『冬蟲夏草』，讓目標最信任的人在關鍵時刻動手，但我玩的比他們高明多了，我種在陳總身邊的冬蟲夏草，目標只有一個，那就幫助陳明華『獲得觀念』。」

林敬書說的輕鬆，但他所做的事卻讓我覺得毛骨悚然。

「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分析、側寫陳明華的心理狀態，蒐集了他過去的一切經歷，調查他從小到大的親朋好友。入侵陳總的手機和電腦，研究他的瀏覽習慣，找出最能夠打動陳總的關鍵字，會吸引他閱讀的字句。接下來，就是讓陳明華身邊的冬蟲夏草在他的手機和電腦裡植入木馬，讓我所要引導陳明華讀到的文章、訊息，在適當時間，不經意地進到他的螢幕中，這些文章和訊息，能夠幫助陳明華在心中一步步建立起許多『觀念』，如果還不夠的話，冬蟲夏草會在言談中，自然地透露出某些字句和想法，來對陳明華作成暗示。」

陳總，正是林敬書毀掉台中黑道和台灣白道豪門的核心棋子。

林敬書用了四年時間，一步一步地引導陳總想出「灰道」的概念，並讓陳總在夜深人靜之時，不自覺地點擊到某一篇談論日本赤軍的文章，誘發出他顛覆社會摧毀體制的慾望和操作手法，而陳總豢養十萬戶人家作為他的工具，也是林敬書提點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最後一刻做準備。顛覆社會的瘋狂概念雖然非常合乎陳總的美學價值，但缺乏理性也不合乎他的實質利益，只有讓陳總失去一切的時候，才能讓他走上那條路。

林敬書利用「灰道」的概念，迫使美國人促成台中黑道的毀滅，而且更要讓陳總成為灌輸革命概念的傳道者。

「不過這樣還是差了一步，作為台中黑道的首領，陳明華雖然也和白道打了不少交道，但是白道豪門私底下幹得骯髒事，有很多是他碰觸不到，只能透過其他管道蒐集而來，而且我也需要更靠近陳明華，對他現在的身心狀態有更詳盡地掌控。這樣一來，我就必須讓他想辦法派人算計我，才能合理地從我這裡得到一些資料。這也就是所謂的—」

林敬書伸出兩隻手，雙手手掌相互面對，然後拍合在一起。

「啪！」

林敬書的雙手貼合。

「雙向發計，融會貫通。」

後來，在陳總身邊的冬蟲夏草的協助下，陳總取得了林敬書的病歷，知道了林敬書計畫的一部分，甚至還侵入了他的一棟秘密別墅中取得了他在電視上公布的那些文件跟影片，在新社的罌粟花田邊，我也藉此成功取得了陳總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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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總在電視台上發表完演說後，在被他煽動的群眾協助下，再次順利的逃走，但是台北和其他縣市得人不像台中一樣瘋狂，雖然各地也有零星的暴動，很快就被鎮壓下來。

於是，我又撥了電話給林敬書，提醒他可以開啟下一步了。

「林敬書，你看了電視了嗎？」

「嗯，現在台中遍地都是汽油彈和肥料炸彈，台中的警察已經全面撤離台中了，台中的那些豪門應該都被清洗批鬥得差不多，就是台北人溫馴軟弱了一點，到現在還不動起。」

「台北人嘛，以溫良恭儉讓自詡，他們需要人帶領，該是時候進到下一步了。」

「我明白，也是要進入最後階段的時候了。」

我和林敬書通完電話後，轉頭看向會議室裡的巴蘭、陸老師和其他五個人。

「各位，林敬書的戲即將演完，接下來該輪到我們了，請大家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台中大暴動發生之後，台灣各地的黑道和幫派分子都遭受到嚴厲的掃蕩和監控，但政府想像不到的是，引發台北動亂的人，竟然是兩名普通的大學生。

暴動發生第三天，台大社會系大三學生林克帆，在深夜十一點，帶領上百名大學生攻佔立法院，並在立法院內宣布成立進步青年救國聯盟，上千名年輕人同時響應，帶著用伏特加和玻璃瓶做成的簡單汽油彈擊退了保安警察，同一時間，全台灣各地的立委服務處都遭到襲擊，三十多名立委被大學生俘虜後，全被送往立法院進行公審。

暴動發生第四天，台大政治系大二學生陳庭瑋宣布成立覺醒公民聯盟，號召數萬名群眾穿上紅色上衣，包圍總統府，要求總統周永英出面。在電視畫面中，凱達格蘭大道上盡是一片紅海，到處豎滿巨大的紅色旗幟，上頭寫著：「奸商還錢，政客還權。」總統府前方有一個小舞台，陳庭瑋就站在上面，頭上綁著一條紅絲巾，寫著那八字標語，他手裡拿著大聲公，對著群眾呼喊。

「我們人民，要求和周總統出來對話，正面回應企業控制司法體系、官商勾結和社會制度嚴重偏向財閥這些問題，我知道周總統還在裏頭，我們給他24小時的時間，如果到時候周總統還不出面，我陳庭瑋！就帶著大家衝進總統府！槍斃周永英或活抓他！大家說好不好！」

「好！」

「槍斃周永英！」

「要讓周永英死得很難看！」

數萬人齊聲大喊，興奮地回應陳庭瑋。

「大家跟著我一起呼喊口號，奸商還錢，政客還權！」

「奸商還錢，政客還權！」

數萬人高舉雙手握緊拳頭，一起用力呼喊，現場此起彼落的汽笛聲都蓋不住眾人的怒吼。

對林敬書而言，再過一天，整個台灣就會不一樣了，但對我來說，一切，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