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夢見自己被困在一片遼闊的雪地中,視線所及之處看不到一間房子,我身上只穿著單薄的T恤,暴烈的冷風刮著我的皮膚,抽打著我的骨頭,我的大腦也像是被冰雪凍住一般無法思考,只能遵循本能不斷地向前走找尋救援機會,好幾次我因為體力耗盡倒在雪地裡,差點就要失溫凍死,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體裡好像藏著一團火,勉強維持住我的體溫,讓我能夠繼續行走。

「阿哲阿哲

我看到遠方冒出一團火光,一道聲音從那團火光後頭傳來,我拼命地朝那團火光的方向跑過去,這時候沒有比溫暖更吸引人的東西。

我衝入那團火光之中,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我眨了眨,我已經出現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一睜開眼,就看到巴蘭抓著我的手臂喊著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打量起周遭的環境,我現在躺在床上,位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頭,我轉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全身上下都插滿鋼針,房間裡放著亮著紅光的一台暖氣機,上面顯示的溫度是35度。

室內明明極為溫暖,但我的身體不知為何冷得不得了。

「巴蘭,我好冷,給我一杯熱水。」

這是我醒來之後講的第一句話。

巴蘭見到我醒過來,神情激動,連忙點頭應好。

「阿哲,你忍耐一下,熱水等等就端過來。」

巴蘭回完我的話之後,便連忙拿起手機。

「你告訴上官院長,阿哲醒過來了,但是他的身體狀況沒有任何改善,請他過來看一下。」

我聽了巴蘭的話有些疑惑。

「巴蘭,這裡是哪裡上官言怎麼也跟我們在一起

巴蘭看著我,嘴裡好像想說些什麼,但又吞回去,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我。

「阿哲,你還記得行政院前發生的事嗎

「記得。」

「三天前,你看見掛在監察院門前的那個大掛報之後,突然開始全身發抖,好像進了冰窖一樣,癱倒在地面,上官院長當時立刻衝到你身邊把你打暈。跟你一起過去行政院的弟兄,也遭到一批在我們掌握之外的狙擊手暗殺,好像他們早就知道山鬼的行動。本來包括你在內,所有山鬼成員都無法活著回來,但上官院長竟然在行政院裏四處都裝設了遙控炸藥,他當時竟然就將整個行政院給炸了,藉由這場大爆炸的掩護,他帶著你和兩個倖存的弟兄一起逃入藏在行政院地面下的密道離開。」

「達萬、努卡呢

「他們都死了,不只他們,當時進到台北出任務的弟兄也都被活捉或是殺掉,有些人熬不過酷刑,也把我們的各處據點暴露出來。這裡,就是山鬼的最後一個秘密基地,還活著的人,全都在這裡了。至於豺狼,他也和竹聯決裂,現在躲在我們這裡。」

巴蘭刻意讓語氣聽起來平淡一些,但仍然無法掩蓋他眼神裡的痛苦和哀傷。

「怎麼會這樣…是我害了大家。

龐大的哀傷猛然攫住我的心臟,我的眼淚忍不住簌簌流下,我本來以為山鬼對我來說也只是一個工具或棋子,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我早就把這些人當成是自己的家人。

「阿哲,這不是你的錯,我們…很可能掉進一個非常巨大的圈套裡。

巴蘭生硬地安慰著我,但我明白,他比我更加痛苦,山鬼,是他的族人,他的心血。

房間門突然被打開,進來的人是上官言。

他一走進來,就伸出手指搭住我的手腕,眉頭深深蹙起。

「你現在還覺得冷嗎

「會,而且身體不時會感覺一陣一陣抽冷。」

上官言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院長,阿哲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巴蘭轉頭問上官言。

「我有一些猜測,不過還是要從謝哲翰口中才能證實。」

上官言拿出一支耳溫槍伸進我的耳朵裡,同時用左手觸探著我的皮膚。

「謝哲翰,你有沒有見過納蘭破天的武道拳意『滿州雪國』

我點了頭,並將運用「滿州雪國」拳意殺掉忠哥的事也告訴上官言。

他聽了之後不發一語,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上官院長,納蘭破天的武道拳意有什麼問題嗎

我這麼一問,似乎惹的上官言生氣了。

「你出身武道世家,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遇到頂尖武者施展武道拳意,只能趕快逃走,尋求高手驅散身上殘留的拳意嗎

「我父親有跟我說過武道拳意這東西,但他從來沒教我怎麼應對,而且他也只是當成傳說看待。」

上官言無奈地搖頭。

「算了,能練出武道拳意這種東西,世界上根本就沒幾個人,更不用說像納蘭破天一樣把拳意凝結成實質。」

上官言抽出耳溫槍,上頭顯示我的體溫維持在36.5度,但上官言的體溫明顯比我高出許多。

「你身上的狀況不容易解釋,我得花點時間好好解釋。所謂的武道拳意,其實就是一種操控榮格所說的『集體潛意識』(註一)的技術。所謂的『集體潛意識』是指,人類的遠古記憶、經驗、感受會透過基因代代相傳,深藏在我們意識深處,比如大多數人都會害怕指甲刮黑板之類的尖銳聲音,便是因為遠古人類生活經驗中,尖銳的高音通常伴隨著危險。一個人即使沒有遇到過被火燒的情況,他的意識深處也隱藏遠古人類傳給他的這種經驗,因此,形意拳手能夠喚醒身體被火焚的感受,故有『遇敵好似火燒身』此拳訣。」

上官言一邊說著,手裡也沒閒下來,他一邊拔起幾枚鋼針,同時插在新的穴位上。

「同樣的,納蘭破天之所以能讓你感受到雪國,也是透過操控你的集體潛意識,但當你喚醒對於冰天雪地的經驗和感受時,並非由你自己控制,而是由他操控,而他當時所要讓你『看見』的雪,是那種會致你於死地的雪,只是他的拳意極為高妙,能埋伏在你心中隱而不發。直到在行政院前,納蘭破天施加在你身上的武道拳意驟然發作,本來你差點要活活冷死在那,幸好我及時將你打暈,沒有讓你的大腦繼續運作你才逃過一劫。」

「院長,那現在我怎麼還是覺得冷

「我只是說你沒死,但沒說你已經祛除納蘭破天的拳意。」

上官言神情嚴肅地說道。

「監察院前那張大掛報上的大寒二字,是由極為厲害的祝由士寫下的,那兩個字恰恰能與納蘭破天的『滿州雪國』配合,讓拳意發作,此後,不要說是動武搏殺,只要你的運動喚起你生理機能的活躍,在這樣的狀態下,你體內的雪國拳意就能讓你的身體以為自己處於冰天雪地之中,因而失溫死亡。」

上官言彎彎繞繞說了一大串,我終於明白他的意思了。

「謝哲翰,我的意思就是,雖然你現在暫時還活著,但你的武功已經全廢了,你身上被祝由術引發的拳意威力會越來越強,可能是明天一覺醒來,最多可能三、五年,你都可能會失溫死亡。」

「院長,我身上的狀況還有得救嗎

「單以武術修為,納蘭破天已經是天下第一,他的拳意,沒人去的了。」

我的心情頓時沉了下去,但對我來說,啟動亂世無命計畫時,我早就做了死亡的心理準備,我現在只想確定我在意的人能安然無恙。

「院長,到底為什麼納蘭破天要殺我和山鬼的弟兄

「為何要殺你,我暫時也不曉得,但納蘭破天也只是奉命行事。真正的布局者啊,你認為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讓納蘭破天和金毓訢聽命

一個名字閃過我的腦中。

「不會的不會的

一股寒意再度從我背脊竄起來,我的雙手也不停發抖,但不非因為寒冷,而是那個名字讓我感覺無比的恐懼。

無法承受的恐懼。

「院、院長、那個人

「愛新覺羅。溥齋,奪取仁社、設局暗殺正副總統,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都不難做到,但他顯然無法從中直接得利,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和武譚結盟了

我的腦海裡此時已經無法思考任何資訊。

小青現在就在愛新覺羅。溥齋那

我一想到這件事,忍不住就想起身,但刺骨的寒意又猛然從身體裡竄出,凍的我全身僵硬,我只能轉頭望向巴蘭。

「巴蘭,請豺狼趕快去救小青!拜託你了!

「我現在就聯絡他

正當巴蘭要拿起手機的時候,他的手機螢幕先亮起來。

「巴蘭,我是趙靜安!我已經逃到台中,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一聽到趙靜安的聲音,連忙把巴蘭的手機搶過來。

「趙靜安小青在哪裡

我對著趙靜安吼道。

「小青看到電視上出現你的通緝令,她本來想打手機給你,卻發現訊號突然完全消失,她跟我剛想離開溥公的房子,卻發現門口站滿竹聯的人,小青和我分兩路逃走,我逃出來以後,沒看到小青。」

電話那頭,趙靜安哭著說道。

我聽到這個消息,眼前一黑,再度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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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 集體潛意識來自榮格心理學的理論,是指人格結構最底層的無意識,包括祖先在內的世世代代的活動方式和經驗庫存在人腦中的遺傳痕跡。集體無意識和個人無意識的區別在於:它不是被遺忘的部分,而是我們一直都意識不到的東西。榮格曾用島打了個比方,露出水面的那些小島是人能感知到的意識;由於潮來潮去而顯露出來的水面下的地面部分,就是個人無意識;而島的最底層是作為基地的海床,就是我們的集體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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