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風景

http://www.youtube.com/watch?v=IiryAVmHMCE

在認識江江之後，我開始相信這世界上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走那一條路。

碩一下暑假，我的EMSA實驗已經做了三個月仍得不到穩定的三重複數據，實驗條

件一換再換，換過無數種實驗流程設計以及藥劑，依舊徒勞而功，轉眼間我就從老闆眼中

最寄予厚望的研究生成為最不成材的學生。

「這個題目對你太難了，我要在明年暑假前發表，沒時間讓你在那鬼混。」

我更改碩士論文題目以及更換個人位置的那一天，老闆出奇地平靜，前兩個月暴躁地怒吼

和種種尖酸刻薄的話都沒再說，像是吩咐訂購一罐最普通的DNA電泳用洋菜凝膠一樣平常

，下達了更換題目和搬位置的命令就讓我離開他的辦公室。從這天起，我就從實驗室中那

幾個最為舒適的位置之一搬到鄰近實驗室冰箱的牆角，平常在用的名牌實驗工具如Rainin

或Gilson的pipetman全被收走，全換成老舊而不精準的pipetman，開始用起雜牌離心管，

實驗桌也是實驗室最破舊的那幾張之一。能做出優秀研究的人，有資格參與重要計畫的人

，才有資格使用好東西，這是我們老闆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

親身體驗這句話，無法繼續成功就意謂失敗，若非在學術界裡的人，很少人曉得名為學術

研究的地方，競爭之殘酷從不遜於外頭企業廝殺，為了搶先發表期刊佔據學術成果，為了

升等拿到經費，教授絕對不惜一切代價。

被趕出實驗室的精英區，我很快就調適好心情，和同樣坐在失敗區的學長和同學打成一片

，坐在失敗區亦有失敗區的好處，我們的實驗工作相對輕鬆許多，期刊、掛名乃至出國深

造這些夢想消散殆盡，我心裡只想著趕緊畢業逃開這個傷心地。

江江就是在這時候進到我們實驗室的。

八月中的某一天，我手上的pipetman在實驗桌上一整排的微量離心管不停穿梭著，忙著和

實驗反應時間賽跑時，新報到的碩一學妹卻不由得讓我抬起頭。

「學長姊好，我叫江江，剛進來楊老師實驗室，我很多東西都不懂，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

叫做江江的學妹和其他在實驗室裡的女孩子一樣，不甚重視打扮也不化妝，但江江的素顏

看起來仍顯得乾淨清秀，不曉得是不是長年待在實驗室裡未見陽光，肌膚也比一般女孩子

來的白嫩，齊肩短髮的末端稍微內卷，額頭上的瀏海切齊，看起來相當可愛，雖然聲音嬌

柔，但進來打招呼的時候看起來充滿活力，這樣的女孩子通常在大學裡就有了男友，我一

想到這就連忙收斂心神，連忙提醒自己連畢業都有困難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

不知道老闆怎麼想的，江江在實驗室裡的位置安排好後，老闆居然把她帶到我的實驗桌旁

，要我帶江江做實驗，我對於老闆居然把江江配給我有些驚訝，但我仍然負起學長的責任

，手上的實驗告一個段落後，就帶著江江認識實驗室內外的儀器和設備，順便和她閒聊起

來。

江江是靠著推甄考進這間學校的，她在大二時就展現相當優秀的實驗能力，靠著幾份掛上

她名字的期刊，讓面試委員當場就決定錄取她，我一邊帶著江江走到公共儀器室和貴重儀

器室，一邊探問她做過哪些實驗，江江的實驗技術相當扎實，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大學專

題生居然懂得這些技術。

「欸，江江，你大二之後就整天泡在實驗室裡，不覺得大學生活很無趣嗎？」

「不會啊！我還蠻喜歡做研究的。」

「大學生就是要玩啊，上了研究所連出去玩的都很少囉。」

「我偶而會去熱舞社練舞放鬆心情，但是我還是比較喜歡做實驗。」

身旁的學妹貌似陽光實則是鎮日埋首於研究的狂人，對於能夠忍受研究過程枯燥甚至能享

受這過程的人我都相當佩服，但一想到她男友不免有些同情。

「不過你這樣整天都待在實驗室，和男友見面的機會不就很少了？」

「嗯，我現在單身，在大三的時候就和前男友分手了，所以實驗要作多晚我都能配合，我

以前為了拿到time-course microarray的data也睡過實驗室。」

我聽學妹這麼一說，不知該替她高興還是難過，我們老闆雖以刻薄嚴厲著稱，但卻也是台

灣在粒線體研究領域的大老，以實驗室的目前工作量，江江這兩年更不可能有機會交到男

友，但如果她能接手從我手上離開的那個計畫，這個計畫的關鍵數據如果拿得到，甚至有

機會刊上<CELL>。

江江似乎真的是那種真心熱愛研究的女孩子。

這天我的實驗做到將近半夜十二點，幾次趕江江先回家，她都堅持留下來看我做實驗，我

一邊進行實驗一邊和身旁的江江閒聊，看著她因為我隨便講出的一個笑話而誇張大笑，第

一次覺得深夜留在實驗室做實驗也許是一件不錯的事。

江江的學習速度很快，開學一個月後，她就將我們實驗室常用到的實驗技術全部學會，連

qPCR技術也嫻熟如我那個做了半年的同學，我心裡有些惶恐，我知道除了需要經

驗的實驗結果判讀和一些學理知識，我能夠教給江江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當老闆正式宣告江江進到那個研究計畫，由博班學姐帶她時，我竟然發現我心裡隱隱嫉妒

著江江。

我曾經是大學時期的書卷獎常客，那些對他人而言繁雜無比的生化代謝以及轉譯轉錄機制

，我總是輕鬆地讀通，論文選讀這門課我的分數總是最高的其中幾個人，我以為我的研究

能像我解讀那些重要期刊裡複雜的實驗設計與模型一樣容易，但真的做到這點的人是江江

。

好吧，我承認嫉妒江江，嫉妒她的實驗才能，她的運氣，但我卻不敢承認我其實有那麼一

點喜歡江江，從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就喜歡上她。

我已經不再負責那個計畫，但在江江正式參與計畫之後，我反而比以前更拼命查詢翻閱相

關的期刊論文，我想證明自己的研究能力絕不可能輸給這個小學妹，卻又總是在學妹實驗

設計卡關時，實驗失敗遭到老闆大聲斥責時，把我找出的關鍵論文故作隨意地交給她，當

江江被老闆高聲怒罵時我心裡有些快意，然而，當江江接過我的論文臉色轉憂為喜，甚至

會用撒嬌的方式向我道謝時，我心底甚至比她更開心。

碩二下學期的某天深夜，實驗室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正在整理實驗桌上的實驗工具時，不

知何時返回實驗室的江江從我背後嚇了一跳，差點讓我手上的pipetaman摔到地上。

「幹甚麼！」

我下意識地轉頭大罵。

「對不起嘛學長。」

江江連道歉的模樣都那麼可愛，我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兇不下去。

「不是回宿舍了嗎？怎麼又跑回來？」

「我剛好想到有東西忘了拿就又跑回來，結果就看到學長你一個人在這裡，學長你還要做

實驗嗎？」

「差不多了，這個數據拿到後我就可以開始寫論文了，雖然是個不怎麼樣的題目。」

我一路都看著江江參與的計畫部份，以及她神速的進步，她其實早就不需要我的協助，她

甚至不需要博班學姐的指導就能獨立完成她參與的部份，但這是我唯一能得以接近她的方

式，未來的我或許只是芸芸生科碩士中的一員，泯然於眾多生技耗材業務或是研究助理中

，但江江卻將會是學術界的明日之星，將來有一天或許我連嫉妒江江的資格都沒有，只能

仰望站在學術神壇上的她。

「其實我一直覺得學長很厲害，我如果不是有學長的幫忙，也不會做的這麼順利，最近我

的實驗比較沒這麼多，想出去走走，剛好想到學長好像也是整天都待在實驗室沒機會出去

玩，BABE18這間夜店聽說蠻不錯的，學長要跟我一起去嗎？」

我看著江江，驚訝地說不出來話，嘴角慢慢張開成我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傻笑。

「好啊！好啊！」

我們約了那個禮拜五晚上進去，江江果然練過熱舞，她的new jazz跳得性感誘人卻又活力

奔放，我和在舞池裡看她跳舞的男人都大聲吹著口哨，江江跳了約十來分鐘就立刻出來回

到吧台區，點了一杯調酒大口喝著。

剛跳完舞的江江本來白皙的皮膚就透著紅潤，喝了酒之後，臉又更紅了。

「學長你覺得我跳得怎麼樣？」

「很不錯啊。」

「喜歡嗎？」

江江的眼神大膽而坦率。

「很喜歡。」

江江把臉湊過來，纖細的手臂環抱我的肩膀，狠狠親了我一口。

「我喜歡學長，我知道你也喜歡我，可是你怎麼都不告白？」

滿臉醉意的江江直接的我無法招架。

「其實你剛進來實驗室的時候，我不太喜歡你，因為你搶走我的計畫，而且你讓我看起來

好像很沒用。」

我也向江江坦白了。

「後來你怎麼對我改觀的？」

「但我其實又喜歡你，不然傻子才會貢獻研究成果給別人勒，但是我知道你有更大的舞台

，我配不上你，就算喜歡你也沒用。」

江江聽我說完，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又開口。

「學長，前天老闆找我進他辦公室，他說這篇論文他已經寫好了，應該能被<CELL>刊登，

我準備要申請UCLA的博班。」

我此刻才明白，在我離開這間實驗室後，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江江了。

那天晚上，我們誰也沒說出口，但卻極有默契地一同進了附近的旅館過夜。

那天晚上我們都玩瘋了，睡到當天下午才離開旅館，幸好隔天是假日，否則我們兩個

人同時都沒進去實驗室一定會被懷疑。

我們一直維持這樣近似於男女朋友卻又不是的關係直到我畢業當兵，入伍之後，江江偶爾還會傳email或簡訊給

我，當她到了美國後不定時還會寄email給我。

每封email裡都有江江的照片，她總是笑得那麼開心，收到江江的信時，我偶爾還會嫉妒

她的學術成就。

偶爾，也會想念著她，喜歡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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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讀諾貝爾獎得主Alice Munro的作品時

她有篇小說在講兩個作家夫妻之間同行相妒的情節

當身為妻子的寫作成就比丈夫高的多時 丈夫該高興還是難過？

我是沒有什麼文壇才女女友或是純文學界的同行朋友

但這樣異性同行相妒的奇妙關係 不管什麼領域都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