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風景

我看著Simon和陳總的表情，他們似乎連豺狼是竹聯幫的人這件事也早就曉得了。

「豺狼出現在台中的時間其實不長，大概是三四年前我們才開始知道有這號人物，禿鷹在台中替討債公司殺人幹了十幾年，赤蛇、瘋牛也都是台中黑道中的老殺手，唯獨豺狼，他是靠著身手和戰功，迅速爬到四獸的位子。早在我們查出林敬書的事之前，我們就對他有所懷疑了。所以阿哲，打從豺狼收你為徒的時候，或者說豺狼宣布要透過考試招收徒弟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他是竹聯的人嗎？」

Simon疑惑地看著我說道。

「不，豺狼和我是兩條平行的線，豺狼也許知道我是這個計劃裏頭的人，但林敬書並沒有告訴我，我是在豺狼對我進行殺手培訓時，發現到他給我的暗殺行動案例裏頭，發現有一些竟然是美國70年代在海外執行暗殺任務的機密資料，那些資料至今都未解密，當時我就在思考，豺狼是從哪裡弄來這批資料，後來仔細思考了一下，便想通了，能夠弄到這批資料的人，一定只有當時與CIA有密切合作的組織才會拿到，而台灣政府當時與CIA的關係確實非常密切，但豺狼提供給我80年代之後的暗殺案例中，就再也沒有這種CIA策畫的暗殺行動案例。換句說話，豺狼所在組織，只有在70年代曾經和政府部門密切聯繫過，之後就不再合作，這個組織，肯定就是由政府一手扶植起來的黑幫，今天的竹聯幫。」

「啪! 啪! 啪!」

陳總聽完我的分析，笑著拍起手來。

「有這樣的分析頭腦，難怪敢來殺我，不錯不錯，台中黑道又出一個人才了。阿哲，我也不先逼你交出名單，我要你來，就是要帶你看看幾個地方，順便和你聊聊，我相信等一下你對很多事情的想法都會改變了。」

我慢慢走到陳總的身邊，和他一起看著這一大片罌粟花海。

「你知道嗎？新社這個地方，以前真的是種花的，後來啊！台灣人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沒有工作，物價房價越來越高，根本活不下去，我們台中人是第一個想通的，開始在新社這個偏僻的地方種了罌粟，附近還有一大片大麻田，接著，就開始做起大規模毒品外銷，但是規模做到這麼大，也常常被條子逮到，所以台中人一步步買通在台中的官員、警察、檢察官和法官，現在通貨膨脹嚴重成這樣，這些領死薪水的人日子也不好過，至於收買不了的人，當然就都解決掉了。但是光買通台中市裡的官還不夠，我們連立法院的那些委員也一個個打通，市議會全都是我們台中黑道的人，從此以後，台中這個地方就自由了，有飯吃了，你看看台灣其他地方，窮的連飯都吃不飽。到了冬天的早晨，台灣除了台北以外的地方，各縣市都有一堆中老年人因為沒房子住只能睡在街邊，身邊蓋著紙板，一動也不動，全都凍死了，一進到冬天，其他縣市每天都要有人去巡街收屍。阿哲，你想想看，台中這幾年，有這麼慘過嗎？」

我聽著陳總的話，沉默不語。

「阿哲，你再跟著我到幾個地方繞繞。」

我坐上陳總的車，卻不曉得他又想帶我到哪。

車子駛離方才那片花海，一會兒就來到一處類似工業園區的地方，一棟棟高大的廠房密集地排列著。

「這裡，是台中最大的毒品製造加工區，台中許多人，就是靠著這個地方，逃過餓死凍死在路邊的命運，還變成有錢人。」

車子並沒有在這個毒品製造加工區停下，繼續開著。

沿路我看到一家家毗鄰而立的鐵皮屋小工廠，這些工廠十幾年前在台中就已經看不到了，沒想到在台中的邊陲地帶又悄悄冒出來。

「這些鐵皮屋工廠，看起來落後，但是那邊每一間工廠都是聚寶盆。」

陳總指了指那些工廠說道。

「十幾年前，台中的機械產業徹底垮掉，那些師傅一個個絕望到想去自殺，是我出單給他們做，從手槍、步槍到機槍，越做越好，現在菲律賓南部叛軍都用我們的貨，潭子、大雅、神岡那裏的軍火又更高端了，是台中黑道，把整個台中從懸崖邊緣拉回來的。」

過了半小時，陳總的車又開回到市區裏頭，進到一個外觀新穎的社區大樓內，我和陳總下了車，禿鷹、瘋牛和赤蛇也跟在陳總後方，我們走在大樓中庭上，沿途遇上了好幾個帶著孩子散步或是推著嬰兒車的年輕媽媽，她們見到陳總時，眼神裡竟然都充滿了感激和尊敬之情。

「陳總，您怎麼有空來我們這裡走走？我最近在家裡閒著沒事做了一些點心，您和這幾位大哥要不要吃吃看？」

一個牽著小男孩綁著包頭的年輕媽媽遇到陳總時，熱切地問道。

「小潔那就謝謝你了，我再請人去跟你拿。」

「陳總，是我要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們一家子也沒辦法這樣安安穩穩過上好日子。」

那位年輕媽媽和陳總寒暄幾句後便和他道別，這幕場景完全顛覆了我所認識的陳總。

「小潔他老公也在我底下做事，負責在夜店裡賣K菸的，前幾年負責北部夜店的市場，這幾年也開始管東南亞線，十年前我剛認識小潔他們夫婦，當時實在是慘啊！他們四處都找不到工作，為了照顧臥床的父母，連房子都賣了，還是付不起醫藥費，又欠了一身債，小潔只好去禿鷹管的酒店去應徵，幸好小潔這女孩子懂事，把她家的情況告訴了主管，禿鷹就把他老公，拉進了我們台中黑道裏頭。這十年來，像他們夫婦這樣的人，因為活不下去，最後進到我這裡的人，你猜有多少？」

我回想起，進來這棟社區大樓後，沿路上一張張充滿幸福滋味的臉孔，他們對陳總滿懷感激和尊敬，一陣寒意猛地從我的背脊竄上腦門。

「這整棟社區…都是因為活不下去，靠著投靠陳總才活下來的？」

「這棟社區大樓也是我蓋的，只要在我手下幹出成績，就能用市價三成買下一套。像這樣的社區啊…台中到處都是，像這樣沒有錢、沒有容身之處也生不起病，靠我活下來的人，我估計，或許有十幾萬人吧。我給他們工作，給他們房子，我開設的醫院給他們便宜的收費，這些人賺的錢還不需要繳稅。是我，拉著他們從地獄回到人間。」

我明白這一切都有代價，這一棟棟社區都在陳總的監控下，他鼓勵手下成家，鼓勵像小潔這些年輕女孩子多生幾個小孩，有了家庭有了小孩，如此一來，整個台中，有十幾萬人不屬於任何一個台中地方角頭或是大老，他們只能直接效忠陳總。

而陳總輕鬆脫口而出的十幾萬人這個數字，更是在我心中重重錘了一下。

「阿哲，你明白為什麼台中人，包括你們家，寧願活著這個被黑道控制，性命沒有保障的台中，也不願意去到台灣其他地方了嗎？他們選擇留在台中，幫我殺人賣毒賣軍火、綁小姐來賣，選擇承擔面對弱肉強食隨時可能被殺的風險，也要留在台中，你真的好好想過嗎？造成你們家痛苦的根源，是台中黑道，還是像譚家、林家那些把持所有資源的豪門權貴？」

陳總向我走近了幾步，盯著我的雙眼。

「我明白你的憤怒，你失去的一切，其實都是那些豪門權貴奪走的，台中黑道要從那些人搶回來，就不能遵守規則，難免會有人犧牲，但是在台中，至少大多數人都能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不會餓死凍死，不會受到任何規則限制。阿哲，你選擇站在哪一邊？你要相信林敬書這樣的豪門告訴你台中黑道有多可惡，還是要相信你進來這個社區後，那些帶著孩子的媽媽？」

「陳總，待會麻煩您給我紙筆，我要把林敬書和竹聯幫安插在我們裏頭的內應名單，全都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