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破碎的蛋殼和在白醋裡不停翻攪,直至蛋殼鬆軟,最後化入白醋中。融入蛋殼的白醋,再倒入白糖、醬油和其他香料拌成醬汁。事先在悶燒鍋裡加入昆布一同悶爛煮透的豬骨和魚骨,此時剛好倒入平底鍋中,淋上融入蛋殼的糖醋醬大火翻炒,待這些灰樸的骨頭煎出發亮的黃金色澤後就能上桌了。這道菜有個名字,罰酒菜。

另外三道菜通常會同時上桌。加入各種佐料的炒蛋,糖醋肉塊,魚排。罰酒菜恰好是用這三道菜食材無法食用的部分來料理,當罰酒菜和另外三道菜一同端上餐桌時,大家卻先搶著吃罰酒菜,開心地咀嚼著魚刺骨頭,炒蛋肉塊魚排往往乏人問津。該吃罰酒菜的人常空著筷子,尷尬地看著其他人搶食。先前的不愉快好像真的就在眾人分食中消化得乾乾淨淨。該悔過的人重拾歡顏,舉起酒杯配著罰酒菜大方道歉,接受道歉的人含笑咬著魚骨,似乎吃下魚骨後傷害便能釋懷了。當時,道歉和原諒是如此的輕易。

罰酒菜並沒有真正的食譜,料理要訣在於把那些尷尬難嚥的齟齬泡到鬆軟;尖刺或堵喉的氣話得先悶爛。所有的隔閡和冷戰,爐火一開時,就要全部煮成笑忘的滋味。

罰酒菜剛做出來時,當然沒這麼好吃。

這道料理是誰想出來的已經沒人記得。大約是在大學時代,我們一群好友當中兩個人發生爭執,一開始誰也不讓誰,時間一久,即便氣消了,但沒人能裝做從來沒發生過,我們其他人琢磨著怎麼讓兩個人能和好如初,這道根本不能吃的菜就在許多異想天開的想法中端了出來。脾氣大的人得吃,啃著咬不碎的骨頭磨著自己的性子;說錯話做錯事得吃,讓粗糙如沙的蛋殼和傷喉嚨的魚刺小心地在嘴裡和心裡咀嚼,如同這回犯下的錯誤一樣。

隨著年月漸長,我們這群朋友,愈來愈懂得放下爭執和對立,罰酒菜的菜式也跟著變得愈能入口,我以為把蛋殼融在醋液裡,煮到酥軟的骨頭魚刺是好吃的罰酒菜,也是好的罰酒菜。我沒有發現,這樣好吃的菜根本不是罰酒菜,抑或是,我們根本不願意再吃罰酒菜。

我最後一次去罰酒菜聚餐時,接受道歉的人繃著臉前來赴約,一進門就大聲咆嘯,我們以為過去早已在餐桌上冰釋的往事,他一直都放在心裡,犯了錯的人抿著嘴,一聲不吭,逕自離開。其他人原來也有壓抑在心裡從來不曾釋懷的埋怨。在這次的爭吵之中被勾了出來,我們這群朋友此後便三三兩兩分群相遠。我不曉得,何時大家就沒吃進罰酒菜了。興許像是我們人生中那些隨歲月距離而淡忘分手的好友,時間有若滲入廚房裡溽濕爐灶的涓涓細流,相同的爐火一起,火候卻再也不足以煮出笑忘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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