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風景

背景音樂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Eu9iOEl9iM

「哈囉」

「你好你好」

「你就是Fant嗎？我現在才知道你是阿莫的朋友。」

「對阿。我跟阿莫認識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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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愛情是一頭慾望無止盡的獸，人們會在歲月浸漬出的曖昧裡迷

魂，為那無法承受的體貼和感動而心房失陷，男男女女的眼神和言語都在孵化著一顆顆卵

，偶而，沛然莫禦的寂寞和想像敲開了那層殼，逃避不及的人們便被一口吞入。

Vian是阿莫朋友的學妹，她認識我的文字先於我的人之前，那時接連拿下幾個不大不小的

文學獎，在BBS和網路論壇上發表過一些作品，不過我也不甚在意有誰讀過，幾個常見ID

對我而言也就是一些閱讀者，他們是男是女，來自哪裡並不是我在意的事，但現在其中一

個ID就在我MSN對話視窗裡閃爍著。

Vian是中文系的學生，據她說，當初選填這個系所就是因為喜歡文學，喜歡小說和詩。螢

幕另一頭的我敲下不置可否的回應，視窗起落，繼續看著批踢踢論壇上鄉民們的奇思妙想

，我也書寫，讀純文學、硬澀的哲學與文學批評理論，但在那批同行裡我才發現我不夠像

文青，他們喜歡在一間瀰漫著老時光氛圍的小咖啡館高談切格瓦拉和葛蘭西，我偏好

上政黑版怒罵馬英久還我牛。

如同人們印象裡的文藝少女，Vian房間裡躺著一把吉他，閒暇時撥弄著琴弦哼哼唱唱，最

喜歡的歌手是陳綺真，熟記旅行的意義歌詞的每一字，讀村上、吉本芭娜娜與馬奎斯，寄

給我過幾首思緒晦澀不明的詩，與Vian漸漸熟識後，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如何能認識到她，

阿莫是一個性格白爛的阿宅，我與他交換A片，夜衝至山上嚇鬼，某幾個週末在海釣場裡

串蝦，阿莫的朋友亦如是。Vian和我的交際圈有些距離，我那時剛單身不久，Vian也空窗

了好一陣子，也許當人的心出現空缺，開始失重時，再輕微再疏遠的拉力都能拉墜下來。

我和Vian的第一次見面約在敦南誠品門口，她和照片上的樣子差不多，Vian上了淡妝，微

微嬰兒肥的臉蛋，看起來有點天真的明亮大眼，155公分上下，身材有些單薄，穿著全身

式的酒紅色小碎花洋裝，我撥通了手機，兩人目光對視，確認了對方的身份，Vian開心的

向我揮著手招呼著。

和Vian的來往不似過去交往的任何一位女友，Vian的購物慾望遠比一般女生來的低，她甚

少看綜藝節目，她與我討論張惠菁給冥王星書裡的動盪和幽微，我總是更直接的想到她和

杜正勝與故宮弊案，她提及郝譽翔那年夏天最寧靜的海裡斥滿異國風情的角色符碼，我更

感興趣的是郝譽翔妖媚多情的吸引異性能力。

「欸，Fant，我發現其實你跟我原先的想像不太一樣耶。」

「為啥阿？」

Vian雙腿交盤坐在我床上，穿著短袖白T恤，手裡翻閱著最新一期的印刻文學，身旁放著

一部葉嘉瑩的唐宋詞十七講，我如同平日的夜晚，連上GGC打著魔獸三國。

「你跟你的作品很不搭呢，我本來還以為你是一個文組出身的寫手，沒想到是一個念理工

科的宅男，好不像我看過的那些創作者。」

Vian歪著頭，左手撐著頭，臉上露出可愛的疑惑表情。

我伸出手輕輕敲了她的腦袋。

「哪有人規定搞純文學的人是什麼樣子，而且也有很多理工科出身的人文章寫的很棒。」

「那些文筆很好的男生都會散發出一種很獨特的書卷氣，你就沒那種氣質。」

「那是Gay氣和娘氣，我雖然在搞文學創作，可是我還是純正的男子漢。」

我在鍵盤上起落的手指未曾停下，一邊反駁著Vian。

「你之前的男朋友都是怎麼樣類型的男生？」

其實我和Vian仍然只算是朋友，誰也沒真的開口試探過。

「我之前交過三個男友，上一任是系上畢業的學長，他的文章寫的很棒，他跟你的感覺完

全不一樣，他身上有很濃的書卷氣，是那種鋒芒外放的人，以前在系上很活躍......」

那位學長的名字我倒是聽過，在一些大型文學獎和報章雜誌上常能看到，儘管Vian已經和

他分手了，但還是能聽的出Vian對他的崇拜，我曾在某個場合見過那位學長，他的自信和

銳利讓人印象深刻，他的書寫華麗而熱切，如同他的人一樣，與他並提，我心裡的浮現不

是嫉妒，而是某些說不出的異樣感，Vian對我來說，像是某種恰如其分的拼塊嵌入我心中

某個角落，而我對她來說，是不是一種文字先於人物脾性的迷戀？我們都無法確認自己對

於對方的意義，所以一再試探，再試探著。

某一夜，我與Vian看完電影，走出電影院門口，方才漆黑的視野裡，瞬時湧入洪闊的光流

，當時已經晚上11點了，大概是因為隔天是假日的關係，車聲和人群喧嘩不遜白晝，電影

院對街的區塊是一家家燈光明亮的服飾店間或連鎖速食店，汽車和機車在遠處停下，等待

綠燈亮起，大批情侶從電影院出來後走在斑馬線上去向對街，交頸暱肩，男孩們像是害怕

兩旁的汽機車衝向女友，將女友緊緊摟在身旁。

「我們去公園那邊走走吧。」

我知道Vian並沒有特別喜歡購物，便帶她走到更遠處的小公園，那裡燈光都還是亮著，只

是這時候不會有太多人在。

墨藍色的天空下，形影模糊的樹群被風吹的枝葉搖曳，一陣陣颯颯聲傳到耳裡又添了一些

涼意，我看著身旁的Vian，剛才電影院的一對對情侶又回到了腦海裡，某些情緒當下不斷

的被放大，飄飄然的感覺在腦袋裡醺開，我從來沒有發現Vian這麼的可人恬美，勾人心魄

。Vian的外型清秀，也許算是美女，但和她一樣或比她漂亮女孩子，在身邊也不少見，只

是在那一刻，眼前Vian令我沉淪了。

「我沒有寫過情詩給妳吧。」

Vian那雙戴上假睫毛的大眼睛變得更加明亮，眼神多了一些異樣的味道，她明白我的意思

。

「我希望以後......可以一直......」

那一瞬間，幾分鐘前擁擠的人群像是破堤的奔流朝我衝撞過來，過去的戀情將心緒切割的

更加零碎，某些深藏的寂寞在那些喧嘩的人群裡變得更加寂寞，臆測、試探、思量都如此

的毫無意義，我小心翼翼的牽起Vian的手。

「我們在一起吧。」

「好阿。」

Vian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自然而然的，便決定了某些事情。

幾個月後，洽逢情人節，我和Vian交換了彼此的情人節禮物，我買了一條蝴蝶雕飾的鋼鍊

送她，她開心的讓我替她扣上，當時還是暑假，我安排一個到花蓮三天兩夜的旅遊，目標

自然是Vian，在一起後，兩個人的關係一直停留在牽手擁抱和接吻，Vian也許也明白我的

想法。

在這趟旅行之前以及之後，其實到過花蓮許多次，那幾天白日看過的風景都只剩下電腦照

片裡的刻板印象，那一夜發生的事，直到後來在單身時的情人節仍會不禁想起。

Vian和我分別洗完澡後，躺在飯店的床上看了一會電視，很快就關燈了，黑暗中我替自己

跟Vian蓋上棉被，不過我看著身旁還睜著大眼睛的Vian，就知道她一點睡意都沒有。

當晚，我們第一次發生關係。

那個晚上我們又做了幾回，最後才整理一下身體，上床就寢，Vian枕在我的身上，我看著

她的眼睛，小獸般的澄澈而可親的眼神，我忍不住又和她舌吻起來，最後我們赤裸著身軀

，交纏而眠。

人是一種很奇妙的動物，有時說了一串話，寫下一段字句，都能躲過情感的檢查偽裝成另

一番樣貌，出現在其他人面前時又加以美化以適應其存在，我和Vian可以援引數十本書，

搬弄出種種挑弄人心的字句，但這對雙方都無意義，我們在彼此的肢體交纏裡，終於明白

了某些事情，那樣的關係不是愛情，我們只是被對方吸引而相聚，龐大的寂寞如遮蔽太陽

的月球般猝滅了一切光明，我們在對方身上找尋光與熱，我們彼此依偎，聊著相類似的話

題，但內心深處的感覺便在我們一同解構著那些文本的時刻也被解構了。

後來又某幾個晚上，我們做了愛，她赤著身子趴在我身上，輕微啜泣著，我們彼此並不相

愛，只是都捨不得對方。

上了大四後，我開始準備研究所的考試，分子生物學、生物化學終於全然取代了那些小說

和散文，而又之後，我已不再書寫，研究所結束放榜有好的結果，便趁著進入實驗室的空

檔，好好的大玩一番，只是我不曾再攜著Vian的手走入誠品，陪她去聽陳綺貞的演唱會，

和她逛畫展，生活漸漸疏離，最後我們終於協議分手，在一個安靜的下午裡，她從我的房

間裡取走自己的東西。

「再見。」

她輕聲向我說道，無聲地躡著貓步，退出房門外。

像是從未來過。

那一瞬間，我有股衝動想出去抱著她，狠狠吻著，但我還是沒這麼做，我腦海裡想像的畫

面就擱在腦海裡，讓另一個自己在平行宇宙中跟Vian繼續交往下去吧。

我開始在一個人的房間裡，安靜的哭著。

研究所的生活，自然比大學時更加枯燥而緊湊，所謂的工作，是那種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情

緒也要強迫著完成的事，是因為工作本身的理性和使人失去自我，在逃避某些情感時，工

作竟成了最好的慰藉。

Vian最後去哪，是不是又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已不曉得了，聽說畢業後進了某一間出版社

工作。

我在日復一日的實驗中，消磨去自己過往的痕跡，手上的pipetment是一種精準的吸取定

量儀器，它吸取排出DNA、緩衝溶液這一些有機生命成份，時間，似乎也在其中，在反覆
的

壓按中，時間也緩緩的被排放掉。

月復一月。

又某日，阿莫要參加某個搭上海角七號電影熱潮的活動，需要一段文字，希望我幫他潤筆

，我一直都未看過海角七號，批踢踢電影板上當時固然是壓倒性的支持，但也有一堆的批

評直指電影的粗糙，當時手頭上也有其他事，便這麼擱下來。

處理完阿莫的事，我才真的去看了海角七號。

留下來，或者我跟你走。在那一幕，我又想到了Vian，許久沒有動筆的我，終於開始寫起

小說。

在某一個地方，也許Vian也正努力的書寫著，投稿，希望有一天能出書。

Vian當然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裡頭，我刪去了她的MSN和電話，即使已經沒有任何意

義要再去寫作，但我還是繼續書寫並投稿，這樣一來，我需要的那個Vian繼續就能佔據在

我心房的某一個位置，以防寂寞再度滋生，大的壓住肺葉讓人喘不過氣，尖銳的劃破心臟

。

Vian像是一顆入了水的方糖，看不見任何蹤影，但你嘗過了水裡的甜味，就不會再忘記方

糖，並在沒有嘗到甜味的時候想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