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風景

「李總統，那台中黑道又是怎麼出現的？」

「我剛才講到我成功奪權打倒譚家，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軍隊不在我的手上，『朝廷』也不是我的人，雖然我找出了掌印人，靠著那個人的『遺詔』換取他們的信任，但是你認為光靠這樣就能真正掌控整個台灣嗎？」

「所以，你扶植了台中黑道。」

「不只台中黑道，當時全台灣的本地黑道和角頭都是我扶持起來的，」

李政男坦然承認，好像他做的這些事都再合理不過，他淡然的口氣讓我升起一股怒火，我和我的家人，全台中的人，都成了他和譚家鬥爭的犧牲品。

「你心裡對我一定充滿了怨恨吧，但如果不是靠那些本地黑道控制地方滲透中央，我怎麼收編『朝廷』？」

養寇自重這四個字突然在我腦海裡浮現，我想像著當年的畫面，李政男表面上像個傀儡般安靜坐在他的位置上，表現出一個權力過度期間的暫代總統的模樣，實際上，李政男暗中輸送資源給各地的黑道角頭，教他們玩弄政治腐化政府，深入公共事務的細節，讓本土黑道的觸角同樣伸入台灣社會中的每一個角落裡，進而變成一個足以抗衡「朝廷」的存在。

李政男就在這個權力產生混亂和對抗的過程中，一步一步收編了「朝廷」，讓「朝廷」真正變成自己的工具後，再一舉剷除外戚派和譚家等當時掌權的各大家族。

面對李政男的反問，我竟一時語塞。

「而且，當時我本來準備動手毀掉『朝廷』和本地黑道，東嚴其實就是我的棋子，我要他摸清楚整個『朝廷』的模樣，讓我出手消滅，沒想到我中了溥齋的祝由術，結果朝廷一直存在到現在，還跟台灣各大豪門世家結合在一起，台中黑道也失控了。」

李政男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從此之後，台灣成為了由豪門財閥控制的悲慘世界，而瘋狂的台中黑道就此誕生。

我明白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的心情複雜而迷亂，一時間，竟不曉得該怪誰、該恨誰。但是有關於台灣所有悲劇的起源，我總算明白了，那個『太子爺』種下了最初的因，而後，李政男、愛新覺羅。溥齋和譚振武三個人一起造成了現在的台灣。

「不過謝哲翰，你怎麼不先關心自己身上的狀況嗎？」

李政男看著我疑惑道。

「李總統，小青已經死了，我也毀掉愛新覺羅。溥齋的計畫，活著對我一點也不重要，就算我立刻死在納蘭破天的武道拳意下，我也無所謂。」

「謝哲翰，你就已經死了啊！」

李政男突然說出一句讓我費解的話。

「李總統，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活著，是時時刻刻不斷地消滅，死亡，是時時刻刻不斷地存在。」

李政男的這句話，剎那間，好像讓我明白了什麼，但我卻又無法明確訴說我明白的道理。

「林敬書告訴我，你的老師在遺書中，要你找到生死道的創立人，那個人，就是我。」

我看向李政男，生死道的創立人沒想到竟然是他！

李政男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當年日本皇軍蒐集了各類中國武術和醫學秘術，由投降我皇軍的中國武師和精通中國武術的日本人將那些武術融合為一，提煉出『魚龍變』、『生道』和『死道』，『生道』和『死道』是任何人都可以練的搏殺功夫，皇軍將『生道』和『死道』傳給當時日本各個武學高手，我師父也是其中之一，我師父拿到之後，也找我一起研究『生道』和『死道』。當時我在練武之餘，也在努力吸收當時西洋最先進的思想，我看到『生道』和『死道』這兩個完全不同的武功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突然想到海德格的理論。」

「所以『生死道』真的只是你的空想？」

李政男搖了搖頭。

「以我的武道身分，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我只是以我的武道直覺感覺到，生道和死道在更高的境界裡，應該是統一的。可惜我還沒研究完，日本就戰敗投降，師父刺殺失敗後切腹，我被迫逃往台灣，就沒機會寫完整部生死道。而生死道的武道核心概念，我剛剛就已經傳達給你了」

豺狼告訴我的生死道總綱再次浮現在我腦海中。

生生者不生，殺生者不死，貫通生死之道，唯向死而生爾。

李政男看我聽完他的話還在思索著，他便再進一步解釋。

「你回想一下，現在的你，回去看15歲的你，10歲的你，你認得出那就是你？你只會覺得他們非常陌生，當你活到25歲、35歲、45歲、55歲，再回頭看過去的自己，你會發現，除了腦中模糊的記憶之外，過去的那些你，都已經消失了。」

我聽著李政男的話，忍不住伸出雙手摸著我的臉。

「消失的不只是你過去的想法、個性、脾氣，你身體上每一顆細胞，都在不斷地凋零，不斷地重生。」

「那為什麼死亡會是時時刻刻不斷地存在？」

「因為，死者最後的狀態，已經印刻在你心裡，只要活著的人，永遠都記著有關於死者的一切，那死者生前的一言一行，都還會影響著你，如此一來，死者就會透過活著的人，一直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李政男這段話，彷彿大鐘的迴音，不停在我腦海裡迴盪著。

「如此一來，死者就會透過活著的人，一直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李政男已經說完的話，再度在我耳邊想起。

有關於小青的所有回憶，她的一顰一笑，在我腦海中如跑馬燈般飛快跳出。

「謝哲翰！謝哲翰！」

我呆立在原地過了不曉得多久，直到林敬書搖晃著我的肩膀我才回神過來的，李政男就在我旁邊一直看著我。

我摸著自己濕潤的臉頰，這才發現我剛才不知不覺中，竟又淚流滿面。